打行常聚集于商鋪雲集、人口密集的鬧市。在繁華鬧市中,這幫人既容易進行各類不法勾當,犯了事後,又容易藏身。
根據各府實際情況不同,打行往往還會進行針對性的下手。如棉布貿易繁盛的松江府,打行喜歡在鬧市設局開賭,吸引富家子弟在賭局上敗光家財;南匯海港地區,打行還干起了“包娼”的活計,控制當地的賣y業務。常熟縣的打行,為勾引良家子弟進入圈套,常投其所好,以武術、戲曲之類加以誘惑。
剛開始,打行的主體是游手好閑的少年郎與城市無業游民,但隨著打行業務的興盛,一些底層文人也投身其中,想在此分上一杯羹。讀書人的加入,提高了打行的知識層次,增加了其技術含量。
這些底層文人的加入,特別是有功名在身的窮秀才加入,使得打行越發猖狂起來。
此後,地方上富豪請客吃飯時,必須有一二個打行中的秀才入席,以防同行惡少過來滋事。民間訴訟時,也得請打行中的秀才出謀劃策。
嘉靖三十八年,甦州打行少年過分猖獗,應天巡撫翁大立下令各州縣抓捕。
十月,翁大立親自到甦州督導搜捕工作,又氣又急的打行惡少們決定給翁大立一個下馬威。
有一天,翁大立的轎子從巷子中經過,突然有人沖上來掀起轎簾賞了巡撫大人一記大比兜。翁大立與護衛還沒反應過來時,行凶之人早已逃之夭夭。
堂堂朝廷大員被人當街打了一記耳光,真是奇恥大辱。
護衛中有一名叫邊成的江湖高手,熟知打行內幕,他向翁大立勸道,這些打行少年,不過是些花架子。踫到高手,他們就會躲避起來,等風頭一過,則又重新出動。如果用懷柔的手段來對付打行少年,他們會消失。如果與其硬爭,將其少年血性激起,只會激化事態。
翁大立覺得有理,本想淡化此事,但衙門捕快急著立功,四處抓捕打行頭目。面對這種情形,打行少年們群情浮動,惶惶不安,最後相互歃血為盟,相約一起鬧事。
這夜,這幫人以白布巾裹頭,各自持了長刀巨斧,圍攻吳縣、長洲、甦州各監獄。囚犯被放出來後,跟隨打行一起鬧事,涌到都察院,刀砍斧砸,將門劈開沖了進去。翁大立帶著老婆孩子爬牆逃走,這才撿回性命。
打行闖入都察院,一把火將官衙焚毀,這還覺得難以泄憤,又準備去攻打甦州府衙門。好在甦州知府王道行早有防備,召集兵勇嚴陣以待,打行少年終究不是正規軍的對手,連夜落荒而逃,第二天早上,全都躲進了太湖中。
這件事傳到京城,嘉靖皇帝獲悉此事震怒,命令翁大立限期將逃入太湖的打行惡少抓捕歸案。
在朝廷的威壓之下,首犯周二等二十余人被抓,甦州打行的囂張氣焰就此才被打壓下去。當地未被抓捕的打行惡少或是隱遁,或是轉移至附近的松江、嘉定等地發展,反而壯大了這些地方打行的實力。
到明朝末年,嘉定地區到處是打行惡少,遍布城鄉,官府也無法管束。
打行這一“新生事物”的出現,是明中後期商品經濟發展,城市市井繁華的扭曲體現。大量無地流民涌入大城,難免會有管理問題,這與某一時期上海灘和港島h幫盛行,原因大致相同,官府無法有效管理,自然給了幫派可乘之機。
說回儒家。明朝以理學為官學,選拔出的官員難以跳出理學的圈子,即使後來心學被禁又被立,但這仍然只是對理學的修補,從儒學根子上來講,它已經跟不上時代。
明朝看似外儒內法治果,但文官評斷對錯的標準通常會依據是否附和儒家君子的道德觀,而不是事物發展的內在邏輯,即使是如海瑞這樣的清官能臣也是如此。更何況,明中後期貪官污吏橫行,哪還有什麼道德觀可言。明末江南,佃奴成婚必須給地主孝敬,佃奴子弟取名必須避主家的諱,連韃子見了都直感震驚,你就可以知曉這幫文人是什麼德性。
想破解這樣的窘境,除非能再出一個像朱熹那樣的人物,重新著書立說,確立一套能適應生產力發展的儒家理論。
但這何其之難,不是沒有古人嘗試,如南宋時期的浙東學派(包括永嘉學派與陳亮的永康學派、呂祖謙的金華學派),此派主張“經世致用,義利並舉”,重視經史和政治制度的研究,倡導通商惠工、減輕捐稅。可這套理論並不完善,大部分文人士子極不認同,最後只能成為歷史。再如明後期泰州學派反對束縛人性,倡導思想解放;明末黃宗羲主張以“天下之法”取代皇帝的“一家之法”,從而限制君權,保證百姓權利,這些思想逐漸走到了君權的對立面,皇帝如何會采納。
儒家能歷朝歷代被君王尊崇,根源在于它維護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穩定。而商品經濟社會追求的是效率,兩者的目的南轅北轍,林江生這個老學究如何能看懂。
在安平生活多年的林江生不懂,初來乍到,作為旁觀者的唐寅更不會懂,如此這般隔靴搔癢的探討,很快聊不下去,兩人便轉移了話題。
一直在台南呆了一個多月,見自己的身體調養的差不多,唐寅便搭乘商船前往了下一站。
至離開時,唐寅始終不知給自己檢查身體的女大夫是何姓名,若是自己還風華正茂,說不定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現在已白頭不惑,唐寅也就沒了那個心思。
這個時候的唐寅修禪近佛,在甦州時,常與好友沈徵德和顧華玉在禪寺飲酒作詩,這從他號六如居士就能看出其中心態。
送至碼頭,林江生取出自己在典藏館獲贈的鋼筆相送,這物件宋洲干部人人在胸前別著,算是一種時尚風潮。
唐寅沒有推辭,收下禮物,隨手寫下一首詩回贈。
林江生拿起宣紙欣賞︰“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樂月中眠。漫勞海內傳名字,誰信腰間沒酒錢。詩賦自慚稱作者,眾人疑道是神仙。些須做得工夫處,莫損心頭一寸天。”
待他抬頭時,商船已悄然離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