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蕭見自己說到大太的張王已經鼓噪而下的時候，卻發現面前的這位京都老兄卻不驚疑，以為其有不同見解，遂問︰</br>“丁兄，不知你如何看這一戰呢？這大太難道真的會一統河山嗎？”</br>曹操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撿起盤里的果蔬嚼了起來，因為過于爽滑，他越吃越快。</br>而小蕭也知機的將面前的一些野味遞給曹操，卻不想曹操直接搖頭，嘟噥道︰</br>“吃這個腸胃會不好。”</br>小蕭這才作罷，然後才收斂住自己過分的好客之情，看著曹操對著一盤盤果蔬狼吞虎咽。</br>卷完了一大盤菜蔬，曹操這才開始吃一些粟米，好歹將精氣神補足了。</br>而肚里有了這些東西，曹操這才開始給小蕭說道這天下的局勢。</br>“蕭君，你可知義與不義否？”</br>少不更事的蕭範正要說一些好听的片湯話，可到嘴里卻覺得不合時宜，只能搖頭表示自己太小，還不能判斷何為義。”</br>此時的曹操也許是想激發自己，也讓自己能有個信念去支撐自己。越是在困境，人能依靠的其實就剩這些了。</br>所以曹操眼神炯炯，真為蕭範說出了一番道理來了。</br>卻听曹操道︰</br>“這天下有義與不義。孔子倡仁，孟子卻倡義，只因為他是處在真正的亂世之中。只有強調義才能杜絕天下禍亂之源。也只有義才能戰勝不義，有道之兵勝無道之兵。”</br>“而觀大太之張賊，就可為不義之人，興無道之兵。他所用幾條，哪一樣不是禍亂綱常的事情？而彭城之陳、孫二君，扶漢室，興義兵，正為有道。以無道而伐有道，可乎？”</br>見曹操說的這麼慷慨激昂，小蕭雖然覺得這個有點牽強但並沒有直接反對，而是問了這樣一句話︰</br>“那丁君，不知道何為義呢？”</br>曹操吃了這頓飯，又囿于身份，他一定要說一番儒家常理，不能過于顯露出不同，畢竟前面這個是前朝老太傅的後人，沒準對于儒家義理有著十足的了解。</br>于是曹操作儒家樣，搖頭晃腦道︰</br>“何為義？不過就是理之所當為，情之所當舉也。能辨是非，明曲直，心中有正理，合乎天理人情，守乎正道者，是謂之義。”</br>那小蕭卻皺眉了，他疑惑地對曹操問道︰</br>“小子雖偏僻，但也常聞那張王可當‘義’之一字。其人有當擔，辨是非，明曲直，此不正是義嘛？丁君為何說其人不義呢？”</br>在听到小蕭口中已經帶著點認同泰山軍的意思後，曹操心里已經提高了警惕，但嘴里他還在解釋︰</br>“蕭君，豈不聞義有大義與小義之分？小義與大義相較，豈不是不義嘛？”</br>小蕭疑惑，問二者有何不同。</br>卻听曹操嘴里依舊念著，但眼神卻在飛快的觀察著四周，他感覺面前這個小蕭似乎並不是他們世家圈里的，似乎並不明白他們這些人的核心利益和那泰山軍有多沖突。</br>“何為小義？張賊是也。分田土以邀買人心，號大言以惑動愚民，作亂之初不過是為一己恩怨，稍張勢則分財親友。一人得勢，鄉黨得利，所圖到底還是一村一鄉。”</br>“而何為大義呢？就是如陳君、孫君者，所思所行關乎天下國家之安危，其存亡興敗，是蒼生之所系。治亂之綱維，社稷之所仰賴，能舍小利而成大節，舍小道而守正道，大義也。古之所謂‘苟利國家，不顧己身’，正是此輩當為。”</br>曹操一番話，直說的眼前的小年輕一愣一愣的，他疑惑的看向曹操，問道︰</br>“丁君，依你看，這場決戰泰山軍是要敗了？”</br>卻不想曹操搖頭，嘆了口氣︰</br>“卻不總是這樣，但我既然有幸知道這一次義戰，我輩就算死在那里也算為大義而死了，所以我想請蕭君借我一匹良馬，讓我能去彭城參加這場戰事。最後不論勝負成敗，也算無憾了。”</br>此時的曹操說了這麼多，終于繞回到他最終目的了。</br>借馬，奔彭城。</br>但蕭範在听了曹操的慷慨呈辭後卻久久不語。</br>他低著頭，一直看著眼前的杯子，忽然抬頭說了這樣一句話︰</br>“丁君，我視你為友，你想借馬就借吧，為何要哄騙我？”</br>曹操愣了一下，不清楚自己哪里哄了他了。</br>但听小蕭頗為激動道︰</br>“泰山軍不是這樣的，我雖然沒見過泰山軍，但也听聞他們給窮苦人分田分地，讓天下人穿衣保暖，所過之處秋毫不犯，是真正的義師。怎麼到了丁君嘴里就成了邀買人心的不義人呢？”</br>這下子曹操明白，眼前這小子怕是在山坳里呆傻了，怕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了。</br>此時曹操對眼前的蕭範已經有了某種厭惡，他彷佛成了那些背叛自己階級的蠢貨的集合體。</br>所以曹操也不裝了，冷哼了句︰</br>“那泰山軍分的田都是誰的？是天上掉下的嗎？那些泰山軍要是可以自己開闢山林，開墾良田，再分給黔首，徒隸，那沒人說他一分。如果做不到，就像前幾朝那樣，分些荒地給黔首們自己耕種，那也行。可偏偏，他們拿的是我等祖先積攢九代的基業去分？”</br>此時曹操已經說得很大聲了，他聲色俱厲訓斥眼前的小蕭︰</br>“泰山軍有何義理去換人家九代富貴？”</br>此時的小蕭已經完全被曹操奪了氣勢，只能訥訥道︰</br>“我也常听富貴之家有害民之舉，不是好人。”</br>然後他就迎來了曹操的冷笑︰</br>“害民不假，遇到這種，我曹某也會手刃之。但左不過是一命換一命。何樣的性命能換這九代基業？”</br>當曹操說完這話的時候，臉色一僵，馬上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br>望著垂頭喪氣的小蕭，曹操眼神變得異常冰冷，他已經起了殺心了。</br>但不知道是沒听到，還是沒反應過來，小蕭還低著頭不說話。</br>曹操雙手已經死死抓住了案幾的兩邊，隨時準備爆起，給蕭範的腦子來上一下。</br>但就在這個緊張時刻，一直垂著頭的小蕭忽然哭了。</br>他邊哭邊愧疚︰</br>“我早就知道我是一個弱懦虛偽的人。我即便知道泰山軍的做法是對的，但我也只能在這里與你爭論，我甚至不敢將家財分給塢外的那些窮苦人。丁君，你說的對，我真的是太虛偽了。”</br>听著小蕭哭訴，曹操腦子里不斷權衡。</br>此時殺這人，自己未必能逃出去，更不用說獲得馬匹去彭城了。</br>也罷了，听此人言語，他應該是沒听到自己的口誤，就先穩住此人，弄到馬匹再說。</br>于是，曹操不自覺的松動了手指，嘴里安慰道︰</br>“小蕭，我當年與你是一般的，都有一顆仁心，也看不得黔首奴僕們受苦。但等我游歷天下多了，我才發現哪有什麼不苦的呢？你覺得那些泰山軍就沒有高下之分？就沒有道德卑下？你且看吧，不出數年，那泰山軍也和現在的大漢一樣，一樣污爛。”</br>“這人心呀，就沒有變過。”</br>“所以你所追求的公平、美好不過就是鏡花水月一樣。而這片刻的美好卻是要用你我的性命和祖宗家業作為代價的，這公平嗎？”</br>“而且如你我這樣，衣食所用哪里是自己的，不是祖先積累哪有我等富貴？所以這些從來都不是我們的，我們也不過是為後人代持。既然代持，又如何能自作主張賣了家族基業呢？”</br>曹操真的是語重心長啊，為了穩住小蕭，他感覺自己說了一輩子最多的話，也是最低聲下氣的。</br>曹操的話語是有用的，小蕭明顯有一種理想幻滅的感覺，他不得不接受現實，那就是泰山軍與自己有著直接的利益沖突。</br>他們的祖先能在山坳中開闢莊園塢壁，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不肖子孫如何能賣了家族基業呢？</br>于是，蕭範終于抬頭，滿懷期冀的看向曹操︰</br>“丁君，那咱們一起奔彭城吧。”</br>本作品由六九� 燒 砩洗 ~</br>曹操大喜，終于把你個傻小子勸過來了。</br>于是，二人聊了一下行程，因為今天已過大半，蕭範也需要處理這些手尾，然後二人決定在塢壁再宿一晚，明日出發向彭城。</br>……</br>夜明星稀，蕭範睡不著，和衣站在庭院里深思。</br>怎麼辦？</br>听著隔壁曹操的呼嚕聲，蕭範陷落了艱難的抉擇。</br>是的，他已經知道白日那所謂的“丁魏”就是那青州決戰中消失的曹操了。</br>曹操是怎麼暴露的呢?</br>太多了，不僅僅是他自己說漏的嘴。</br>曹操的身高本來就已經很惹眼了，又操一口如此標準的洛陽正音，還是從山里出來的，一副逃亡的樣子。</br>更不用說那番氣度。</br>白日他被曹操說的啞口無言絕不是因為他沒道理，而是在曹操面前，面對此人的威勢，他實在說不出一句話。</br>其實曹操自己也忘記了，長久以來久居人上，為天下執棋者之一，心中有如此有大志，大事業的，其氣度早就養成了說一不二的霸氣。</br>此時的曹操就算再落拓，他那身霸氣都藏不住。</br>但這些都不是最直接的，實際上，蕭範在看到曹操的第一眼就認出他了。</br>原因很簡單，縣里就放著一張和曹操面容幾乎到了九成九相似的炭筆畫。</br>那些出自泰山軍素描大師手筆的肖像畫，真的神了，怎麼可以畫得那麼像。</br>所以曹操自以為隱藏了，實際上無所遁形。</br>曹操有一點不知道，實際上此時的蘭陵已經被泰山軍給佔領了，只是因為兵力微薄還只是佔據縣邑，還不能下鄉。</br>但即便是這樣，如蕭範這樣偏僻的土豪都明白，這頭頂的青天終是要換成黃天了。</br>所以當泰山軍讓縣里的各家土豪入城的時候，幾乎沒有人不去的。</br>他們怕不怕泰山軍給他們來個一鍋端呢？這個時候泰山軍一直積累的信譽發揮了作用。</br>其實這些都是虛的，此時此地，處在群山之間的蘭陵已經徹底被泰山軍包圍了，他們這些人還有其他選擇嗎？</br>包括蕭範在內的蘭陵土豪們都去了縣寺，在那里他們被告知了兩件事情。</br>一個就是如他們這些人只需要獻出田土，家中浮財都會留給他們，而且一應待遇都和黔首一樣，不用再擔心日後追索。</br>這真的是泰山軍開恩了，要不是蘭陵處在泰山軍和徐、揚聯軍決戰的中間區，張沖怕政策過于狠辣而將這些地頭蛇推向敵軍，他是不會給這麼寬容的條件的。</br>和這些蘭陵土豪一比，那些被打入另冊，早就沒有政治前途的河北土豪子弟們，那是真的慘。</br>不過事情不就是趕得好不如趕得巧嘛，都是命。</br>而另一事情就是，那個泰山軍屯將給了他們一張圖，上面畫著的正是曹操的頭像。</br>此人告訴這些人，一旦發現了曹操，只提供消息者賞百金，能獻首者，賜八品官身，能獻俘者，除了百金之外，再賜六品武將身。</br>可以說，這是泰山軍成軍以來最高的賞格，能抓到曹操的，真的可以說是一步登天了。</br>而據說這樣超規格的賞賜就是張王發下來的，由此可見王上的心思。</br>而面對這樣高的賞賜，蕭範心動嗎？心動。</br>但他卻並不打算出首。</br>其實現在的蕭氏已經是相當沒落了，只不過那一點家族傳下來的雅言和禮儀還顯示他們家族過去的輝煌。</br>所以為了振興家族，蕭範更應該拿下曹操了。</br>但蕭範卻明白他們家族一直信奉的道理是什麼，那就是一個“義”字。</br>為了賞格，讓他去出賣一個為大漢戰斗的貴族，那就是不義，他蕭範做不到。</br>為了家族的傳承，去迎奉泰山軍是一回事；賣人求富貴又是一回事。</br>前者他做了還有原由，後者做了，他怕自己死後去見列祖列宗時，會沒臉見他們。</br>所以蕭範在一開始就打算裝糊涂，把曹操安頓了，然後送他去彭城。</br>可白天接觸下來，這曹操真的不愧是豪杰之流，真的是過于殺伐果斷了。</br>看來自己明天還是要陪曹操去一趟彭城，不然怕他又多疑了。</br>只是此刻的蕭範哪里知道，在隔壁睡覺曹操早就睜開了雙眼，死死地盯著他。</br>那是何等冰冷的寒光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