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樣高傲好強的人,竟然不惜為此折腰認輸!
她如願告訴他解法,手中的劍,那柄並不算贏了他的劍,只能悄然無息的從她手中脫落滑下去,掉入斷崖,她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前,繼續放話︰“一個月後,我會再和你比!”
“你想讓我輸,我就可以讓你贏。”
各種外門功夫刀劍拳掌,她已學得十分成熟,如今最主要的便是提升內力,行雲流水般運用,讓它听話,可這門內功,別人只能幫助分析,最終成果還是得靠自己能領悟到多少。
只要她想,就可以贏。
冠冕堂皇的可笑理由。
單黎夜收了心,繼續泡在蒼蕪洞,沒日沒夜的練武練功,以至于急于求進,控制不住那股內力,吐了一口血,仿佛有什麼噬咬著她身體,她蜷縮在寒魄冰床上,面色痛苦。
單黎夜當場拉著他,騎著馬兒出了山莊,帶他去了一片空曠之地,然後立在山崖之邊,望著腳底下的江舟城,她說個不停,與他分享著這一年來的做過的事,還說發現了這處好地方,可以俯瞰那麼渺小的江舟城。
她還問他︰“你去了什麼地方?”
龍雲回答︰“念雲城,我出生那里,我爹因此而給我取名。”
關于他的身世,龍雲始終不肯說太多,單黎夜便不問,一個能視魔教殺手為仇敵的人,也許……
“念雲城離這里好像有點遠,有機會,我要去看看。”
龍雲看著她期待的面龐,她有了能力之後,眼界也已開闊,只不過她習武之事還未曾向父母提起,這天下很大,她輕功再好,卻還是得回家,仍然被困在這座小小的江舟城周圍。
“龍雲,我和你,還沒打過架。”
“不行。”
天黑時兩人才回莊,龍軾風的臉色不好,短暫的分別並沒有讓兩人收心,反而更是如膠似漆,他希望兩人關系不錯,但卻不希望是這樣的關系,龍雲被叫去了書房。
單黎夜回了她的閨閣。
如意軒,她親自取的。
只不過最近有點奇怪,她總覺得有人在看著她,以前從不覺得,如今耳力觀察力越來越敏感,一點稍有不對,她都能警覺半天。
有誰會在意盯著她?
一月之後,她沒有再與傅花隱比試,縫隙斷崖邊,兩兩相望,兩抹白衣蹁躚,隨風蕩漾著。
“第九階……”
單黎夜輕輕然然的音,告訴了他解法,她一開始想用這種方法困住他,折磨他,然後羞辱他,可是做著做著,她怕自己陷得太深,然後瘋癲成魔。
她要解脫了。
恭喜他,也解脫了。
天大地大,再沒任何束縛,任他自由。
清朗月夜,單黎夜懶懶的躺在閣樓軟榻上,指尖捏起酒杯時,一個輕然的白衣身影飄上閣樓,靜靜立在她眼皮底下。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夜半無人時,他似乎很喜歡闖她的閣樓,也不顧及她在做什麼。
他在秀他的輕功?
他有把自己當成下屬麼?
單黎夜輕斂微笑,似乎沒有。
她還能這麼淡定的看著他,說明她已經對他釋懷,之前有過什麼,她不記得了,她不是個太懷舊的人,至于他記不記得,那不關她的事。
飲了一杯酒,回味在喉中,甘甜又有點澀意,她喜歡上了酒這個東西,一杯又一杯的喝。
不知道第幾杯的時候,她的手腕被傅花隱壓下,她微微用了用力,被他壓得太緊,眼皮只得抬了抬,瞧向他。
“你這是做什麼?”
“喝酒傷身。”
“傷身又如何?”她的笑越發的迷人︰“跟你有關系嗎?”
傅花隱拿起那杯酒,一飲而下︰“听說,你在派人查我。”
“是。”單黎夜不打算隱瞞,沒什麼可隱瞞的,她輕笑蕩漾︰“怎麼,不可以麼?還是你傅花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靈兒。”
這樣的呼喚,久違的親昵。
傅花隱轉了轉酒杯,又輕輕放下︰“你若想听我的秘密,我可以告訴你,只是,不是現在。”
“那就留著去跟別人說吧,我對你的秘密不是那麼感興趣。”單黎夜又倒了一杯酒,唇角彎起的弧度漸漸冷了下來︰“如若沒有我的出現,這影月少主之位非你莫屬,我只是想知道,我對你來說算什麼,是一個你看中的工具,用這個工具來逃脫你的責任,讓這個工具代替你掌管影月,還是,別的什麼?”
他並不喜歡影月少主這個位子,甚至他並不喜歡影月,無時無刻都想逃離,她看得出來。
因為不喜歡,他千方百計想用另一個人代替,很不幸,當她出現的第一天起,便被他看中。
她被他一手培養,只是個工具麼?
這個位子,忽然令她坐得很不舒服,原本便該是他的東西,她這樣霸佔著,又能算什麼呢。
傅花隱沉默了許久。
工具人。
這樣的心思,他有過。
不得不說,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是那麼想的,少主這個位子,他根本不稀罕,若不是無月那老家伙困住他……
盡管他對無月沒什麼好臉色,但他並不希望影月散在他手里,給那老家伙找個好點的繼承人,是他對無月最後的感念。
“事實證明,你很合適。”
她听出了他話中之意,抬了抬眸子︰“既然如此,我給你機會離開。”單黎夜又是杯酒飲盡,聲音悲然︰“走的越遠越好,再也不用被影月束縛,也不用被我呼來喚去,我也不想面對一個不情願留下的下屬。”
“我不會走。”
單黎夜微微一震,持杯的手有顫意,極為疑惑︰“為什麼?”
“我這條命是無月前輩所救,為璃月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我的宿命。”
這個理由,這個理由。
既然他不走,為何要讓她當,他也可以的不是麼?
單黎夜的聲音有絲顫抖︰“你留下,只是這個理由?”
“是。”他的音很淡。
“沒別的?”
“沒有。”
“花隱。”她省去哥哥那兩個字,眸子更低︰“我真看不透你。”
良久,單黎夜又釋懷般的笑了一下,如若說這麼多天來還有一個期待,那麼這幾句話已將她所有的期待都沖得魂飛魄散,因酒暖起來的心漸漸冷了下去。
既如此,那便這樣吧。
她是主子,他是下屬。
除非其中一人離開影月,一直,永遠,都會是這樣的關系。
很多年以後有人問傅花隱︰“若是你那時候早知道有個小孩這麼喜歡你,你會不會接受她?”
他答︰“不會。”
“你後悔嗎?”
“不悔。”
“為什麼?”
“她是我教出來的孩子。”
他是她的師父,她的哥哥,她的知己,她的下屬。
只是,他有些遺憾。
孩子終究也會有長大的一天,變成他想不到的模樣,變得他再也夠不著的那天,最後才發現,其實他一直在意她,在意她身邊的人,在意她是否開心,在意她的生死,在意她的感受。
後來,她將與他之間的所有回憶忘得干淨,釋懷得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
後來,他卻已沒有辦法把她放下,眼睜睜看著她歸入了別人的懷抱,為別人毀天滅地。
而現在,十四歲的她沉穩如水,心思縝密,能沉穩的把握大局,璃月聖女之名,在江湖人悄然升起。
對龍雲來說,她還有個最大的不同,如今的她,婷婷初立,風華綽約,笑容不同于少時的可愛,而是帶著女子的風韻迷人,教人看不膩的溫和一笑,如同典雅風範的大家女子,誰也模仿不出來,很難讓人把持住。
這樣一個輕然的女子,到底是來勾誰魂的?
單黎夜掩飾久違的激動,朝他露出長長久久的笑容︰“你回來了。”
十六歲的龍雲回頭,打量她少頃,垂下眼眸,淡淡的回應她︰“嗯。”
只這樣,雙雙站著,相視無言。
快一年不見,她變了許多,那是一種蛻變,從小孩到成人之間的蛻變,從女孩到一個女子。
他與她剛認識的時候,她還是個傲然凌氣的十歲女孩,做事只顧喜好,愛調皮玩鬧,但又很堅毅,拼命的去做她想做的事,在她那時的眼中,從不需要考慮什麼大局。
回到山莊,單黎夜想去梨樹下好好靜靜,卻見到意料之外的一抹褐色身影,長長林立,在飄揚的花下深思。
不就是為了知道第八階解法嗎?
她很多時候的笑,是不得為之的敷衍,總是教人看不真切她的笑容背後,到底藏著什麼,但現在她綻放的笑,是發自內心的由衷的高興。
他有些驚呆,甚至想,僅僅只是回來,有這樣讓她興奮嗎?
結果,她贏了。
只是,這算贏麼?
果然,不能求快。
半個月之後,她與傅花隱再比了一場,這回,她選擇了一把非常普通的劍,在那個無人知曉的縫隙斷崖,她與他劍鋒相對。
他放棄的贏,能算她贏麼?
若是真的可以,她真的好想給他刺上一劍,再戳幾個窟窿,質問他︰“為什麼要故意輸,為什麼最後關頭放棄,為什麼讓我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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