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蘿

第26章 鴆解渴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遺珠 本章︰第26章 鴆解渴

    魏並未立刻作答。

    阿蘿听見, 他的氣息顫了一瞬,又緊繃、持重,恢復如常。

    “不是。”他道。

    “那些賞……東西,不是因你有用。”

    “那是什麼?”阿蘿追問。

    她抬眸, 凝向魏, 又道︰“那是因為什麼呢?”

    魏沒有看她, 視線低掠,眉宇卻紋絲不動。他的眸幽沉,不顯絲毫情緒,唯有一條燈燭的倒影,在其中徘徊燃燒。

    借著光, 阿蘿發現,魏雙唇緊抿, 好像一字也不願多說。

    這讓她心生困惑,越發委屈。

    這段時日,她將魏視為朋友,為他補衣、治傷、縫制香囊, 更惦念他的安康與處境。

    可他又如何待她、怎樣看她?

    他待她很好,領她走出小院,給她容身之所, 贈她禮物。他也待她很壞, 限制她, 使用她, 以她為餌, 旁觀她與惡人相處。

    她只是想要一個解釋︰他為何如此復雜, 對她又有幾分真心?

    他們是朋友。這個問題本該不難回答。

    阿蘿提息, 又吐出。她緊盯他, 眸光不轉,道︰“你為何不說話?”

    魏依然沉默,片刻後,突兀笑了一聲。

    他勾唇,弧度卻落拓、頹敗,像是自嘲,不存倨傲與意氣。

    “嘩。”木椅被推開。

    魏森然而立,再度俯視阿蘿。在他身後,川連已重回屋內,兩手空空,隨時待命。

    燈輝凋殘下,兩道身影錯綜,威儀冷肅。

    阿蘿見狀,不由收緊氣息,忽然生出一股難言的寒意。

    未及她反應,三字拋落地上︰“帶她走。”

    阿蘿的手心當即一涼。

    “咚!”

    她下意識後退,背脊撞上木牆,幾乎縮入榻角。

    “我不要。”阿蘿搖頭。

    她悲慟,失望,驚慌失措。淚水在亂涌,淌過她不見血色的頰,像兩道濕河。

    “你不能帶我走。我不要和你回去。”

    無人回應。近前的兩道人影,誰也沒有答她。

    阿蘿搖頭,嗚咽道︰“你不能這樣……我不想被你關在肅王府!我還要、還要去找我的阿吉,你不可以把我關在那里……”

    她心神漸冷,呼喚已近乎央求——

    “魏!”

    面前的人影猝然一僵。

    下一刻,魏欺身壓來,長臂橫截,堵住阿蘿的去路。

    阿蘿受他錮住,又驚又懼,抬起朦朧的淚眼,對上他一雙燃火的鳳眸。那里滾燙、沸熱,她只掃過剎那,幾已被他灼傷。

    只听魏道︰“憑什麼?”

    他一字一句,皆是自牙關擠出,仿若驟雨,向阿蘿叩打。

    “是我——帶你離開巫疆。”

    “沒有我,你甚至出不了那座小院。”

    “只因詛咒妄偽、祭司無知、孽力滑稽,你在那里整整呆了十八年,隔絕于世,受人囚困,與籠中雀鳥無異,卻安之若素、甘之如飴!”

    氣息逼仄,魏怒火中燒,凌厲迫人,似有不甘。

    “憑什麼?”又是質問。

    “留在肅王府、留在我身邊,有何不可?”

    阿蘿渾身戰栗。她蜷肩,顫著睫羽,勉力凝定心神,目光不曾挪移方寸。

    她攥手,掌心疼痛,竭力道︰“那不是籠子!”

    “那是我願意的,是我自願的。為了巫疆的安寧,我什麼都願意做!若我離開,會讓旁人身陷不幸,我就哪里都不會去。”

    她頓息,抽噎著,又續道︰“可是……”

    “我離開小院,不會帶來災禍,也不會令旁人不幸。”

    ——話語尤其堅定。

    魏的氣息霎時收滯,胸膛不見起伏,像內里的一顆心都失了跳動。他不語,凝固如石,良久,才泄出一聲低笑。

    阿蘿看見,他撤回身,屹立榻邊,眉峰落有陰翳,冷峭無溫。

    “我早就說過……”魏道。

    “你那時不走,之後就再也無法離開。”

    “阿蘿,不是我纏上你,是你非要來招惹我。”

    話語及此,魏不再多說,指尖一叩,便旋身,走向屋外。

    織纏的雨幕停在他面前,淅瀝不休,融于深夜。

    身後,衣物,哭聲嗚咽。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疼痛,自心口向骨骼里散,好像肺髒被人緊攥成團,震得他額角直跳。

    “錚!”利器突然作響。

    魏轉首,只見冷光一閃,被阿蘿擒在指間。

    他認得那道光,是他賜給川連的短刀——許是不忍,又許是不敢傷及阿蘿,川連的動作格外謹慎,才被她自懷里抽出刀去。

    阿蘿耳畔嗡鳴,雙手顫得厲害。

    這並非她初回持刀,卻是她第一次以刀尖對準活人。

    她捏緊刀柄,幾乎使出全身的力氣,清淚凌亂奔涌,如被刀光刺傷雙眸。

    “我不會跟你走的。”她道。

    “魏,在你身邊,我才是籠里的雀鳥。”

    魏不應聲,眼風睨掃,示意川連避讓。他只身,向阿蘿步步走去,身影頎長、高聳如峰,每踏出一步,黑影就吞沒一點燭光。

    末了,他停步,將阿蘿籠于近前。

    只差一點——不出一寸,鋒利的刀尖就要刺入他心口。

    他等待著,並無其余動作。

    可阿蘿沒有退縮。

    魏勾唇,低低笑了一聲。

    “嗤。”利刃入肉。

    阿蘿睜大雙眸,親眼目睹魏抬掌、攥指,緊緊捏住了她手中的刀刃。

    二人對峙,血氣四處彌散。

    魏與她近在咫尺,話語卻像自遠方傳來。

    他道︰“你不是想找蒙蚩嗎?”

    阿蘿驚、慌、懼,心神亂作一團,全然不曾留意——魏說出的每一字,都透著難掩的疲憊。

    “蒙蚩在我手中。”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走,還是不走?”

    阿蘿沒有回答。她潸然,顫栗,無助,像急雨打過的蓮荷。

    魏瞰她,只消一眼,已知曉她的答案。他動腕,不費吹灰之力,取回短刀,遞給迎來的川連,又轉身,再度朝西廂房外走去。

    他垂手,鮮血順指淌下,滴落地上。

    門檻近在眼前,魏即將出屋,卻听川連驚呼道——

    “娘子!”

    他連忙回頭,看見阿蘿身軀一軟,像張濕透的紙,向榻間飄去。瞬息之間,他奔去,毫不猶豫,將嬌小的縴影摟入懷中。

    魏收攏兩臂,力道漸深,聲音也干啞。

    “回府。”

    ……

    謹德殿配殿內,燭光融融。

    魏環臂,低頸,倚靠殿內的金柱,盯著掌間的麻布。

    阿蘿雙眸閉合,臥在榻上,覆著薄衾,一截細白的腕伸在外頭,被太醫持手把住——縱使她此刻已昏厥過去,她的五指依然緊攥。

    阿萊蜷在她頸邊,尚未自陳廣原的迷香中甦醒。

    半晌,太醫起身,揖禮道︰“殿下。”

    魏頭也不抬,道︰“說。”

    太醫道︰“娘子過于勞倦,氣傷津耗[1],以致寒邪入體,但尚未傷及形容[2],並無大礙,只需靜養幾日,再佐以煎藥,便可康復。”

    魏道︰“並無大礙?”

    太醫道︰“確無大礙。”

    魏不語,眼簾一掀,掃往榻上。目之所及處,少女神智昏沉,雙拳卻緊攥,兩道水灣眉顰出微痕,似乎十分痛苦。

    他蹙眉,道︰“為何如此?”

    太醫一怔,又低頭,道︰“殿下,那是……”

    “說。”

    “是娘子驚恐發作,許陷夢魘之中。”

    魏聞言,收聲,默了片刻,才道︰“退下吧。”

    太醫應聲稱是,緩緩退離。

    配殿沉寂,唯听氣息淺淺,徐緩起伏。

    魏立于原處,一時出神,目光渙怠,不知想了些什麼,動身向外走去。

    配殿外,川連與陳敬靜候廊下。

    一見魏,川連率先迎上,陳家丞退居後方——在肅王府,家丞只掌內務,如與宿衛同時有事要稟,自然以宿衛為先。

    魏抬頜,允了川連開口。

    川連試探道︰“稟殿下,阿蘿娘子攜有不少銀兩,應是典當所得。殿下先前吩咐,要查上京城內的當鋪,是否還要繼續?”

    魏忖了須臾,道︰“暫且不必。”

    川連頷首,道︰“是。”

    這是他想听見的答案。肅王夜入陳府之事,很快就將滿城皆知。正是風口浪尖時,阿蘿又身份特殊,如要探查她典當何物,最好先待風波過去。

    魏道︰“接著說。”

    川連道︰“殿下明示,秦陸當如何處置?”

    提及秦陸,魏眼中寒光一閃,道︰“留好他。本王還有不少事要與他聊聊。”

    川連稱是,便後退。

    陳家丞見狀,當即上前。可他尚未開口,便听魏道︰“謹德殿配殿。”

    ——這是在說阿蘿的去處。

    “將她物件搬出尋香閣,移至配殿。凡是她從前所用,不得遺漏。”

    “至于奴婢侍奉,你親自過問,不得有失。要與不要,只憑她心意,切莫擅自做主。如有相應調動,你隨時來稟,無需顧慮。”

    “還有……”

    魏沉吟,又道︰“王府內,她想去何處,就去何處,包括大成殿、藏書閣等。如她要進,除卻審理所,不得阻攔。”

    陳家丞大驚。他不曾想,魏連大成殿都允許阿蘿出入。

    但很快,他又不以為然。在尋香閣外,他听見了川連與魏的談話,知道魏已為阿蘿作過取舍,想她確實榮寵盛極。

    他此時前來,本也是要問阿蘿的待遇,至此已再無疑惑。

    正告退,卻听魏喚道︰“家丞。”

    陳家丞應聲,步伐停頓,循聲看去。只見漆夜蒙蒙中,魏峙立,正注視他,神情冷冽,眸光凜冽如鋒,威儀而不可侵。

    “告知全府,侍阿蘿如侍本王。”

    ——他的聲音也是寒涼的,不存溫度,仿佛自雪底抽出。

    “杜松、魚杏兒所為,本王不想再見第二次。”

    陳家丞忙低首,道︰“謹遵殿下吩咐。”

    魏不再多說,擺手允二人退下,轉身要回配殿,卻見川連仍駐立原地。

    他停步,道︰“怎麼?”

    川連皺眉,口唇開了兩下,卻只喚了一聲殿下。

    他確實有話想說,但說不出口。

    方才,他目睹了魏與阿蘿對峙的全程。蒙蚩的下落尚未查明,可魏竟以此相脅,只為留下阿蘿。他不明白魏為何如此行事。

    只是,川連雖然不問,魏卻對此心知肚明。

    川連的疑惑並不奇怪。換作是熟悉魏的任何一人,都會對他今夜所為心生疑惑。從前,他冷靜自持,只做有把握的事,對著阿蘿,卻豪賭一場。

    可他還能怎麼樣?

    要他堂堂肅王,低下頭去,央求一名從不曾傾心于他的女子,予他半分垂憐?

    這絕不可能。

    在旁人眼中,魏無所不有。可他心知,于阿蘿而言,他一無所有。他所擁有的一切權勢、地位、財富,她並不在乎,也有與之對抗的勇氣。

    她甚至不再願意喚他子玉,視他為冰冰冷冷的魏、高高在上的肅王。

    既如此,他要怎樣做,才能將她留在身邊?

    這確實是一場賭博、一次算計,是他生在金籠、融于骨血的能力,更是他唯一的辦法——利用她的真誠與善良,越發襯得他卑劣、無恥、下作。

    他從未贏得過她的心,今夜也別無選擇。

    這些話,魏並不會說。他默立,看過川連一眼,便轉目,遙望昏滅的輝火。

    他只道︰“退下吧。”

    ……

    阿蘿的神智昏昏沉沉,又在夢里跌宕。

    她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與蒙蚩坐在一起。

    那時候,蒙蚩教她讀書、認字。她記不得,就被他打了手心,疼得一直流眼淚。可後來,蒙蚩突然不打了,只把她抱進懷里,看著她哭。

    她听到他說,來不及了。他又說,阿蘿,快一些。

    阿蘿不明白,明明是她做錯了,他為何要哭?可她看見蒙蚩哭,心里也十分難過。

    之後,她就不記得了,又在雲里游來游去。

    再之後,微光漸漸明亮。

    阿蘿自夢里甦醒,听到一陣清脆的鳥叫。

    她的身體很累,好像躺得太久,又好像並未休息好——尤其是手指,痛得厲害,好像使了整宿的勁,迫切地想動一動。

    于是,阿蘿迷蒙著,微微擰動手指,卻踫到什麼物件。

    一道沉聲響起︰“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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