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蘿

第11章 山外月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遺珠 本章︰第11章 山外月

    短短二字,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阿蘿站在原地,再度向守衛的方向望去。

    目之所及,不存人影,唯有木欄橫斜、月色如潑、樹影翕動——曾經的阻隔蕩然無存,只需邁過不遠處的院籬,她就能離開這里。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更是她幻想過數次的場景。

    在阿蘿身邊,魏不露聲色。

    這件事,雖是他權勢所及,但他原本無心干預。他只想,自己是此地的過客,不會在巫疆逗留太久,既然遲早要走,理當痛快利落。

    可她分明無罪,只因祭司愚昧,方受無妄之災,令他無法袖手旁觀。

    他已給出如此提示,哪怕她再是痴傻,也不應錯失良機。

    如魏所料,阿蘿很快付諸行動。

    她挪步,越靠越近,來到木欄前。不知何時,青蛇也游走出屋,緊跟她身後,似要與她一起闖過這形同虛設的屏障。

    魏不動,凝視她,目光淡淡,刻過她縴小、瘦弱的背影。

    阿蘿攀上籬欄,向外探出半身。

    隨後,她仰頸,肩膀顫了一剎,便恢復平穩,像是深深吸過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我不能走。但這就夠了。”

    阿蘿的聲音很淡,像一片雲,比晚風更縹緲。

    “站在這里、向外看一看,就夠了。”

    她並未忘記,她的父親告誡過她,一旦她離開院落,會為整個巫疆帶來災禍。

    在書里,她曾讀到,有萬千巫人居住于巫疆。與他們相較,她形單影只、如此微渺——微渺到她願意終生受困,以全旁人幸福。

    而且……

    阿蘿回眸,遙望雙臂環胸、立于後方的男子。

    二人相隔不遠,卻被月光橫截兩邊。他位處清輝之下,而她身臨樹影之中。

    縱有陰翳,魏依然看見,阿蘿唇角上揚,雙眸盈光。

    “我還要照顧你呢。”她道。

    “雖然你後日就要走了,但你傷勢未愈,身旁離不了人的。”

    阿蘿轉身,背手,走向魏。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首瞧他,認真道︰“子玉,若是我就這樣走了,你該怎麼辦呢?誰來照顧你?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魏不答話。

    又一次,又在月下,他打量、審視、端詳她。

    她依然白皙,依然靈秀,依然嬌憨。此時此刻,那雙淨澈、烏亮的杏眼凝視著他,仿若明泉,鐫著二人共度的每一輪明日。

    魏的手指按在上臂,愈發緊扣。

    他轉目,不再看她,只道︰“你想清楚了?”

    問聲冷沉,字句如冰,氣息間卻滾燙沸熱,如在火里撥弄。

    “此時不走,自此之後,你就再也無法離開了。”

    阿蘿听罷,有些困惑,稍作思忖,又恍然。

    守衛的昏厥只是一時,總歸要醒來,且有過遇襲的遭遇,興許會有更多人來看守她。如此看,今夜確實是她最後的機會。

    雖然她不聰明,但這點道理,她不會不明白。

    她只是決心未改。

    阿蘿抬眸,對上魏 黑的眼瞳,口吻堅定︰“我知道的。”

    怕他仍不相信,她又道︰“我要留下來。”

    為了巫疆的安寧,哪怕再留她許多、許多日,她都是心甘情願的。

    魏不語,緊盯阿蘿,眸光沉熾。

    迎著他的注視,阿蘿隱約發覺,他的雙眼似乎比從前更明亮了。可她尚不及讀出其中的情愫,那對眼眸就轉瞬即逝、挪向了一旁。

    下一刻,阿蘿的手腕被牽住。

    魏拉住她,話語淡泊,幾乎彌散風中︰“既然無事,與我看看月亮。”

    ……

    二人一前一後,走向竹屋。

    阿蘿跟著魏,步伐踉蹌,手腕也微痛。她不知魏為何走得這麼快,手還這麼使勁,指掌鎖住她,好像生怕她逃跑似的。

    真奇怪,他又不是看守她的守衛。

    可阿蘿不敢掙扎。她怕扯到他傷口,只好道︰“子玉,你捉疼我了。”

    話音剛落,腕間力道陡然僵硬。

    魏的眉峰擰蹙剎那,很快與五指一並松開。

    他本欲道歉,話語已到嘴邊,卻只字未提——他是大越的皇子、權勢滔天的肅王,成長至今,從不曾與人說過抱歉二字。

    阿蘿並沒有注意到魏的變化。

    于她而言,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又記起今夜的打斗,便想他興許是害怕、心里沒底,才會不經意間捉她這樣緊。

    對了,打斗。那個黑衣人跑去哪里了呢?

    阿蘿轉眸,循著對方逃走的路徑,望向窗邊。

    幾點猩紅分外明晰。

    她一驚,下意識去抓魏的手,忙道︰“那、那不是……”

    魏沉默片刻,才道︰“不是我。”

    那是黑衣人留下的血跡。方才,他在對方右手背處劃了十字,以供日後追查。

    阿蘿長嘆︰“那就好。”

    她顰眉,忖了村,又道︰“子玉,我好像病了。自打你來了,我就總是大驚小怪。”

    魏挑眉,看她,似是對這番說辭有些意外。

    最終,他笑了一聲,道︰“你去翻翻醫書,看看這病能不能治。”

    阿蘿深覺有理,點頭道︰“那我回去就找。”

    說話間,二人已來到竹屋邊。

    魏尋了干淨的位置,與阿蘿並肩,背倚竹牆,一同坐于月下。

    阿蘿抱膝,仰望那輪玉似的圓盤。

    這並非她頭一回賞月,但身邊人不盡相同。上次是蒙蚩,這次是魏。

    此時此刻,誰也沒有開口。

    在一片靜寂之中,阿蘿浸在水似的月煦里,莫名想起生辰那晚。

    當時,她跪在楓樹前,祈求蝶母,能一佑巫疆、二護蒙蚩。而那第三個心願,她還來不及許下,就被突然而至的魏打斷。

    如今想來,蝶母或許早就知曉了那個未說出口的願望。

    ——求蝶母恩賜我一位朋友,能與我說話,告訴我外頭的事。

    只可惜,她的朋友很快就要走了。

    “為何嘆氣?”魏忽道。

    阿蘿茫然,道︰“我嘆氣了嗎?”

    確有一息細細的哀嘆,連她自己都沒能覺察。

    魏嗯了一聲。余光里,青蛇爬來,被他垂手接應、纏往指間。

    他道︰“今夜不問了?”

    談及提問,阿蘿忙道︰“要問的。”

    她攏膝,正要唱歌,卻听魏先道︰“不必。”

    阿蘿一怔,側眸看他,見他面色冷冽如初、宛如初春冰河,一時弄不懂他的意思。

    魏沒看她,只低眉,目光匆匆,掃過蜷在掌中的青蛇。

    他道︰“不必唱曲。今夜準你隨意提問。”

    阿蘿又驚又喜。

    她點頭,開門見山,道︰“大越的天與巫疆的天,是一樣藍嗎?”

    魏道︰“是。”

    阿蘿又道︰“那雲呢?雲也是一樣,高到令人摸不著嗎?”

    魏道︰“是。”

    阿蘿輕輕啊了一聲,道︰“我讀過越人的詩,是道‘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1]’。可海與雲明明是兩樣物件,怎可同日而語呢?”

    魏勾唇,似是覺得這問題好笑。

    他道︰“形似而已。雲若海,海如雲。一者在天,一者在地。你瞧見了,自能明辨。”

    阿蘿似懂非懂。

    不過,魏的闡釋倒令她記起別的問題——

    “子玉。”她道,“這天下很大嗎?”

    這個問題,她曾經想問蒙蚩;可沒等她問出口,蒙蚩就先離開了。

    魏不答,抬首睨她一眼,才道︰“不過爾爾。”

    阿蘿不解︰“爾爾是多大?”

    魏把玩青蛇,漫不經心,道︰“股掌之間。”

    這話,他說得不假。他有心奪儲,未來應是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2]。如是他所願,哪怕天上摘星、水中撈月,也當如探囊取物。

    阿蘿抿唇,道︰“你騙人。”

    “天下怎會這麼小?光是我瞧見的天與地,都好高、好廣、好遠了。”

    “不過……”阿蘿話鋒陡轉。

    她轉頭,望他,眸里凝著星,懇切道︰“就算當真那樣小,我也想你能隨心所欲。”

    魏聞言,神色一滯。

    半晌,他站起身,扭頭向屋門走去。

    阿蘿的聲音自身後追來︰“子、子玉?你怎麼走啦,不看月亮了嗎?”

    魏背光,不見月色,得以藏起微紅的耳。

    “睡了。”他只道。

    ……

    此後整夜,與之後一日,生活照舊。

    期間,辛朗又來了一趟。因魏尚未離去,他也不敢走遠,又听守衛稟過殺手一事,特來向魏請罪,並將院內守衛統統替換。

    彼時,阿蘿正在整理行囊。

    透過窗,她看見魏與辛朗位處院內,一人站、一人坐,與先前交談時尤其相似。

    可她只看過一眼,就低下頭去。

    算計時辰,魏今夜將離。雖然織金錦被毀、香囊沒了希望,但她還能給魏準備藥草與干糧,備在路上吃,既能少痛些,也能少餓些。

    極突然地,她想到蒙蚩——若是當初蒙蚩走時,她已經長大,是不是也能幫他收拾行囊?

    答案無從得知。

    阿蘿只能收起愁緒,繼續忙碌,直至日薄西山。

    整個白日,魏都待在院內,並未進屋,也不曾與她說話。

    待到整理末了,阿蘿只將行囊放在門口,便合上窗、關好門,獨自躲在屋內。

    說到底,當真與魏分別時,她是不願受的。她已預先做過多次設想,可要送他走了,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掉一塊。

    阿萊似是知她感受,纏在她腕間,將腦袋挨在她指尖。

    沒過多久,地面震顫,似是有大批人馬自遠方趕來。

    阿蘿坐在椅上,勉力不去注意外面的響動,一下又一下地,摸著阿萊的頭。

    有人在說話,縱使門窗緊閉,依然穿音入耳——聲量不高,魏的聲音夾雜其中,是她不懂的語言,口吻卻如常冷淡。

    再之後,屋外驟然沉寂,唯有一陣細碎的足音在接近。

    “咚咚咚。”木門被叩響。

    阿蘿怔住,與阿萊對視一眼,起身應門。

    敲門人是名少年,著了越人服飾,面帶笑容,看上去十五六歲。

    在他身後,是憧憧的火光、與烏壓壓的人群——許多人圍住了小院,火把高舉,銀甲森明,竟將濃沉的黑夜照得亮如白日。

    魏受人群簇擁,頎長,高挑,披著黑金蟒袍,眉宇傲睨,銳不可當。

    他凝望她,眸光幽深如潭。

    “阿蘿娘子。”

    一聲呼喚突兀傳來,奪回阿蘿注意。

    面前的少年向她抱拳作揖,說著巫語,不算利落,卻足以讓阿蘿听懂。

    “小人杜松,乃肅王隨侍。”

    “特傳肅王殿下親命,請娘子隨行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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