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玉下水之後朝著沉船的方向游去。
河面上下著雨,視野受阻。她潛入水中,繞著沉船游了一圈,並未發現什麼水鬼的影子。倒是河底不少枯枝縱橫交錯,上頭纏掛著黑黝黝的水草,幾乎叫她疑心那群白羽門弟子是不是將這些隨水飄動的水草當做了水鬼。
于是她浮上水面換了口氣,又想起方才衛嘉玉在她耳邊說的話,他要她順著水流的方向朝著岸邊去找找看,听語氣像是已經隱約有了猜測。
因為下雨,河水便比之平日里渾濁湍急。聞玉感受了一下水流,朝著東面游去。河流下游是個狹窄的急彎,船行到這里船夫便會拿船槳頂一下岸邊的石頭,好叫船順利掉頭。
聞玉游出沒多遠,便瞧見雜草叢生的岸邊似乎漂著什麼。她一鼓作氣潛入水里,果然在一片青綠色的水草之間,發現了一團白布,白布中間露出幾縷烏黑的長發,一張蒼白浮腫的女子面容出現在水中,幽幽地注視著來人——
白羽門的弟子們坐在岸邊,個個衣衫不整,形容狼狽。
衛嘉玉打傘站在岸邊,看著遠處的河面。聞玉下去已有好一會兒了,也不知道水底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身後有白羽門弟子上前︰“閣下可是九宗衛嘉玉?”
來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身白羽門弟子打扮,雖然衣衫還是濕的,但名門正派出來的氣度修養還在︰“在下白羽門方掠,今日多謝九宗諸位出手相助。”
“方公子客氣了。”
白羽門也是中原門派,這次特意來姑甦參加試劍大會,多半也是為了封鳴。衛嘉玉記得此人是白羽門大弟子,也是越山劍傳人。听說不久前,已與星馳派掌門之女朱小小定親,可以說是同輩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不少人稱道艷羨的對象。
二人在岸邊還未來得及交談幾句,這時忽然听見身後傳來破水聲。眾人忙往河邊看去,只見聞玉已經重新回到岸上,身後還拖著個麻布袋。
都縉等人上前幫忙,合力將那麻袋拖上岸。袋子剛一落地,便露出里頭裹著的尸體。
眾人嚇了一跳,幽幽想圍上來看看麻袋里裝得什麼,被同行的師姐拉到一旁捂住了眼楮。
聞玉指著沉船的方向︰“這尸體在水里泡了起碼得有一天一夜了。裝尸體的麻袋叫水底的枯枝掛住了,應當是沉船壓斷了枯枝,勾破了麻袋,里頭的尸體這才浮上來叫水沖到了下游。”
衛嘉玉順著水流的方向向西看了一眼︰“這條河的上游通往哪里?”
四周沒人應答,錯金山莊眾人神色最為古怪,最後還是南宮仰回答道︰“上游是山莊的忘情湖。”
一時間氣氛顯得有些微妙起來。
衛嘉玉又蹲下身看了眼尸體身上穿著的衣服,那是一條淺藍色的長裙,衣領上繡著星馳派的標記。他伸手撥開覆在尸體臉上的濕發,露出一張顯得已經有些被水泡發變形的臉孔。
“這……這是小小——?”
衛嘉玉回過頭發現竟是那位白羽門的大弟子方掠。只見他瞠目結舌地走近幾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這具已經略顯浮腫的女尸,幾乎是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尸體旁,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將尸體脖頸轉了一個方向,于是女尸頸後便露出了一小塊胎記——果真是星馳派掌門之女朱小小。
方掠眼中的不可思議終于轉為巨大的悲慟,口中喃喃道︰“這……這不可能,小小、小小她……”
一旁的南宮伸早已變了臉色,而南宮仰也是滿臉震驚。其他人站在一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天空中落下的雨點像是又下得急切了些,打在傘面上發出“嘩嘩”的聲響,給眼前這片蔥蘢掩映中的山莊蒙上了一層叫人看不真切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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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黃昏時,這場下了近一天的雨才漸漸停了。
廂房派人送來熱水,聞玉洗過澡換了身衣裳之後,隨著前來傳話的下人上了馬車。听聞南宮雅懿想要見她和衛嘉玉一面,這次會面比她預期中要來得早,大約還是因為白天在河邊發現了朱小小尸體的原因。
馬車最後停在後山一處開闊的山道下。二人下車後,見不遠處一座涼亭,亭中站著一個身穿煙灰色長衫的男子。對方听見馬蹄聲,轉過身來,正是此處的主人——南宮雅懿。
“上回姑甦一別,沒想到竟這麼快又能與二位相見。”南宮雅懿指著遠處的山道,“雨後山間別有一番景致,二位既然來了,不如跟我一同上去看看。”
山間視野空曠,南宮雅懿又特意屏退了下人,只邀請他們兩個上山,看樣子是有什麼話不方便叫第四個人听見。
衛嘉玉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南宮雅懿是個話很少的人,看得出也不太善于同人打交道。事實上,自從他接任錯金山莊以來,莊內的一切大小事務幾乎都交給了本家的幾位兄弟出面打理。對于山莊來說,他更像是一把威震四方的劍,擺在堂內,便能嚇退外頭意圖不軌之人。
三人沿著山路走到半山腰,遠遠看見一座小屋搭建在溪邊。南宮雅懿忽然開口道︰“這兒是阿瑛的劍廬,那日我趕到後山,封鳴就出現在此處。”
聞玉听見這話,心念一動︰“封鳴現在在哪兒?”
“他被關在忘情湖中央的湖心島上,四周有守衛嚴加看守,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隨意上島接近他。”他說到這兒,轉過身看著眼前的二人,終于進入正題,“我听說今天朱姑娘的尸體是二位發現的?”
衛嘉玉點了點頭,可他接下去的話卻叫二人都不由得怔在原地︰“事實上,這已不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山莊發現的第一具尸體了。”
受邀前來參加試劍大會的弟子,卻在無故死在了錯金山莊的地界,這件事情若是傳出去,必然要引來軒然大波。而現在,听南宮雅懿的意思,除了朱小小之外,這段時間山莊竟還不止發生了一起命案?
“風雪樓的唐守義唐先生、歸心宗的杜蓓杜女俠、催馬幫的郭顯郭大俠、逐日門的黃馨黃夫人……”南宮雅懿報了幾個名字,對于聞玉來說這些人都是第一回听說的陌生人,但對衛嘉玉而言,這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是江湖中的等閑之輩。
“尸體被發現時死狀不一,身上多為劍傷,像是出自一人之手。要說這些人身上有什麼共同點……”南宮雅懿遲疑道,“他們都曾參與過當年的走馬川圍剿一事。”
當年中原八大門派走馬川圍剿封鳴,差點將他逼入絕境,可惜最後還是叫他僥幸逃脫。可以說這些人都與封鳴有著舊日的仇怨,而他們這次不遠萬里前來姑甦,為的也是當年封鳴劍挑八大門派之仇。
聞玉听到這兒也總算听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麼︰“你們懷疑這些人的死和封鳴有關?”
可是封鳴如今被關在湖心島上,四周有守衛嚴加看管,如何下島殺人?
南宮雅懿自然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他沉默片刻之後,才徐徐解釋道︰“我雖下令試劍大會前,誰都不準私自上島。但隨著許多門派陸續來到莊中,我忙于審閱大會上的兵器,將待客一事交給了大哥。直到後來莊中發生命案,我才知道大哥私下里自作主張曾帶人去過湖心島。”
南宮雅懿平日里很少過問山莊內務,對于山莊中的眾人來說,相比于他這個莊主,南宮尚文等人的話顯然更有威懾力。于是許多手下見二莊主帶人前來,自然而然會以為這是出于莊主授意,哪里會想到竟是他們自作主張呢。
“總而言之,是我平日里御下不嚴,才會導致出現這樣的紕漏。”南宮雅懿也反省道。
衛嘉玉問︰“這些人為什麼要見封鳴?”
“許多人都是為了封鳴專程前來,因此一到莊中,都想先見封鳴一面,確保他如今確實囚困于此。”
衛嘉玉又問︰“這些人從島上回來可有什麼異常?”
南宮雅懿搖頭︰“封鳴被送去湖心島之前,我已封住他周身幾個大穴,暫時廢去了他的武功,確保他無法出手傷人。島上只有一座茅草屋,屋內除去桌椅床榻沒有任何可以用來傷人的利器。”
這樣看來,這幾人死于他手的可能性的確微乎其微。
聞玉推測道︰“是不是有人蓄意栽贓?”
這可能性雖然很大,但是遇害之人好幾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能殺了他們且不叫人發現的,功夫必定不在這些人之下。這樣一來,天底下能做到這件事情的,除了封鳴還能有誰?
“總之如今山莊之內人心惶惶,眾說紛紜。若是不能盡快找出凶手,對山莊的聲譽也是極為不利。”
“所以南宮莊主這一次找我們前來是因為?”
“因為有人懷疑山莊與凶手勾結,因此百丈院前些日子已派人來到山莊調查此事,湖心島的守衛也有一半換成了他們的人。百丈院與錯金山莊多有紛爭,因此我想請衛公子也加入調查此事。這樣一來,錯金山莊也能從中抽身避嫌。”
衛嘉玉明白了他的意思,但還是不由問道︰“南宮莊主就不怕九宗也有私心?”
南宮雅懿回答道︰“一來無妄寺時,我曾見識過衛公子的聰慧,我相信有你出面,此事必然很快就能查出結果;二來當年九宗並未參與過走馬川圍剿,九宗又是中原門派,不至于叫人說江南百家相互偏袒;三來……”
他說到這兒忽然停了停,又看向聞玉︰“三來聞姑娘是聞朔養女,或許由她出面,封鳴會願意吐露一二。”
聞玉奇怪道︰“你為什麼覺得封鳴會看在我爹的份上,對我另眼相看?”
听她這樣說,南宮雅懿反而有些意外︰“你不知道他二人曾是同門師兄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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