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夫子苦笑著擺擺手,突然這麼多人向他道喜,一時半會兒有些不適應。
“听聞今年的主考官,是當朝宰相王大人。令郎既是王宰相的門生,又得陛下垂愛升了五品知州,日後的仕途必是平步青雲!”
程暖鑫听到此處會心一笑,這新科探花郎可是他的好兄弟那。宴家公子宴清,字清閑,兩人年齡相仿又同窗多年,經常一起曠課去後山捉魚,因為這事兩人沒少挨宴夫子罰抄。
行至宴夫子的起居院子,地方不大卻把夫子的授業解惑與起居之處都安排得井然有序。進入前院是間類似堂屋的寬敞書房,再往後院去就是夫子居住的內院正房,東西廂房也各有一間,供夫子的子女居住。
去年因宴夫人病重,兩人沒有一起參加科舉,當時程暖鑫還很是遺憾。如今宴清是聖上欽點的新科探花郎,成了朝堂新貴,聖上身邊的近臣,前幾日被任命去了幽州做五品知州,程暖鑫還真是為他感到高興。
出京那日,他還跟著宴夫子一家人將宴清送到了城門外的,宴夫子還對宴清說了一段感人肺腑的話,他當時差點感動得落淚,想來真是有些丟人。
兩人隨書童去了夫子們居住的後山宅院,面對關不住的滿園春色,程暖鑫的心情舒展許多,一手背後一手搖著折扇,賞花踏歌而行,好不愜意。
“墨兄,你最後這句妙啊!”
“借花獻佛罷了。”
墨彥抬手向房門口一指,程暖鑫恍然大悟,居然是宴夫子在門框處貼的對子,原來宴夫子早已看透一切,不過命運還是讓他身陷其中。
“兩位公子隨我到後面的內院吧。”
兩人跟著書童進了內院,墨彥細致地將白發盡數塞進襆頭中,程暖鑫這才發現他是戴了頂軟腳襆頭進的書院。還別說,這襆頭戴在他頭上倒是顯得成熟穩重了許多,改天他也要弄一頂戴戴看,免得別人總說他男生女相。
“墨彥,暖鑫,你們來了!”
宴夫子從外院過來淡淡一笑,熱情地將兩人迎進正房,他剛才笑得面皮發僵,此時心中歡喜卻也笑不出來了。宴夫子平日為人隨性溫潤,只有教書時會對學生稍微嚴厲些,所以他教過的學生若是有機會回到書院,定會拜會他聊上一聊,其中最常來的就數程暖鑫了。
“听聞清閑高中探花,恭喜夫子了。”
墨彥躬身行禮,宴夫子欣慰地點了點頭,招呼他到身旁坐下,兩人一言一語談天說地,旁人根本插不上話。程暖鑫抬首注視著眼前神采飛揚的墨彥,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彬彬有禮的公子,不過三年對墨彥而言還真是恍如隔世。
那時候兩人在眾夫子眼中,可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啊,如今兩人都成了混跡京城的紈褲。這事要是讓宴夫子知道,定會說是他帶壞了墨彥,不過宴夫子應該很難听到此事,畢竟誰也不想跟御史台作對。
“哎,宴清與我同是探花郎,還真是天意弄人。”
宴夫子深深嘆了口氣,揉了揉緊鎖的眉心,往日舊事再一次涌上心頭。當年宴夫子也是高中進士的探花郎,但他拒絕了各世家權貴“榜下捉婿”的美事,執意娶了老家的食肆商女為妻,讓他們顏面盡失,京官幾乎得罪個遍,當然沒有差事可做。只能寫幅字畫,做個文章養家糊口,後來得到同門的幫助進了白馬書院做起了夫子。
“宴夫子不必太過擔心,當今聖上雖年幼卻是個仁德之君,現任宰相王大人是個秉公用權、恪盡職守之人,有時會用些非常手段,但瑕不掩瑜是輔國之才。”
墨彥語出驚人,短短幾句就說出了當朝局勢,宴夫子十分欣慰又有些惋惜。
“說得好!沒想到子成對朝堂之事看得這般透徹,不入朝為官實在可惜。”
程暖鑫听言嚇了一跳,握緊手中的折扇,看著墨彥漸漸冷下來的臉,連忙上前向宴夫子行禮請教。
“宴夫子有禮!弟子心有疑慮,特來解惑。”
宴夫子見程暖鑫一副謙卑行禮的樣子,今日的他居然這麼守規矩,還真是難得啊。
“新正一路高歌而來,為師未見其郁結啊?”
宴夫子說完嘻嘻一笑,身旁的書童不好意思地垂首退了出去。白馬書院乃是吳越國的最高學府,程暖鑫一路賞花高歌還真是擾了書院的雅靜,他自知理虧再次行禮賠罪。
“學生讓夫子見笑了。”
宴夫子擺了擺手,程暖鑫的父親與他是同科進士,當年他是探花而程御史可是萬眾矚目的狀元郎,他與程大人交情不深卻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同門之情。
“新正請起,令尊為你取‘新正’二字,是想讓你重新正視這世間的萬事萬物。你的心性純厚坦率,日後做個中正之人,不偏不倚無愧于心,又何必糾結與一時的失意那。”
程暖鑫眼前一亮,這表字本是要再等四年,他二十歲冠禮後稱之,但他父親去年突然為了他取了表字,原來是另有深意。
“弟子受教了。”
程暖鑫鄭重起身,行禮拜謝。
“令尊對你愛很深沉是啊。”
宴夫子欣慰點頭,同是為人父他自然體會更深。
城門口的晴空已等候多時,他緊緊握住韁繩顯然有些急促不安,再有半個時辰城門就要關了,若是不能按時出城怕是要耽誤些行程。
又過了一盞茶工夫,溫葉這才隨著晚照出了城門,她們怕引起官兵的注意沒有明目張膽走大路,晚照熟悉城中小道雖然不太繞遠,但也多少耽誤了些時辰。
晴空見二人出了城拉緊韁繩緊隨其後,三人默契地沒有多言,一路往北趕去與碧霄匯合。
馬跑了半個時辰,三人到了一處城外驛站,碧霄帶領著親衛曉春和四名精英護衛整裝待發,只等溫葉他們的到來。
“滄州出了什麼事?”
“我們在滄州外郊發現有人私下屯兵,路上我再跟小姐詳說。”
碧霄領著溫葉來到在一處干淨的房間,晚照幫她脫下衣裙,換上梅子色的內衫,搭配著白紗外襯,秀發高高束氣英氣十足。
“真好看,這才是主子真正的美貌!”
“油嘴滑舌。”
溫葉低頭垂眸,嘴角勾起流露出一絲羞澀,再抬首神情恢復如常。她伸手將臉上的面紗摘下,晚照將桌上一木盒打開,里面是一個半遮面的金蝶暗紋鎏金面具。
溫葉取出面具戴在臉上,面具巧妙地遮住了眉眼和鼻子,微翹的雙唇也涂上了梅子色的唇脂,極其明艷動人,相比之前的溫婉秀麗簡直派若兩人。
“走吧,大家都等著那!”
兩人再次上馬,一行十人往幽州的方向疾馳而去,樹林間隱隱有人影閃動,十余名暗衛隱藏身形等待著支援的信號,每一處驛地就有一隊暗衛,一路護送他們安全到達。
幽州城地處吳越國北面,是四個州郡主城中離京城最遠的地方。幽州因地表被周邊的沙漠吞噬,常年受風沙所擾,連年干旱少雨。整個幽州的人口也不足二十萬人,相比其他州郡的百萬人口,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田地貧瘠又沒有足夠的農耕百姓,從前朝開始就出現了地廣人稀的狀況。三年前皇室內亂新帝繼位朝堂動蕩更是無暇顧及,這三年來對幽州幾乎是不多過問的態度。如今幽州那邊出了問題,溫葉對此毫無頭緒。
一行人快馬疾馳出了京城近郊,眾人在官道的驛站停下補充干糧和水。繁華的京城已被遠遠地甩在身後,寧靜的夜晚,滿眼皆是點點星光和斑駁的樹影。
“碧霄,幽州是怎麼回事?”
溫葉一路憂心忡忡,如今下馬整頓終于有機會問個清楚。她不是不相信碧霄的能力,只是對幽州這個地方一無所知,她很不喜歡這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幽州的暗衛在郊外的一處田莊處,發現了私自鑄造的兵器,我們懷疑有人屯兵意圖謀反。小姐莫急,整件事的情況還不是很明朗,您知道,幽州那邊我們安插的暗衛不是很多。”
碧霄跳下馬來,將手中的韁繩交給晴空。三年來她以“半山亭”首領的身份處理各種朝堂之事,而背後創建並執掌“半山亭”的人正是溫葉。
“不對啊!宴夫子為何接受了山長一職?”
屋外的程暖鑫眉頭微皺,皙白的小臉讓他揉得通紅,可還是想不通此事,只得轉頭向墨彥求助。
“墨兄,夫子不是一向對朝堂之事充耳不聞嗎?若是當了山長少不了跟權貴打交道,還怎麼專心教書育人?”
宴夫子吩咐著家僕為客人添茶,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宴夫子的老家在幽州,宴家在當地也算是世代書香,如今總算出了個做大官的,在外人看來還真是件光耀門楣的大喜事,不過他對小兒做官一事,卻是擔憂多過歡喜。
“哎呀,還稱什麼夫子,應該稱宴山長才是。”
眾人听他這麼一說,再次紛紛上前恭喜,這才是他們此次前來的真正目的。平日看這宴夫子不顯山不露水的,近日可是靠著高中探花的令郎光耀門楣,還被聖上提拔成白馬書院的山長,真是好不風光。
“承蒙各位抬愛。”
宴夫子謙虛回應著,但心里知道這里真心恭喜他的沒幾個,听說書院里有好幾個自視甚高的夫子听了此事,嫉妒得牙癢癢恨不得請辭回鄉。
“是啊,是啊!”
“小兒年幼,只是僥幸罷了。”
“清閑既已為官,夫子不能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了。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
墨彥淡淡幾句讓程暖鑫豁然開朗,看來這世間不光他有不如意的事啊,只是大多數人都會憋在心里不與外人道罷了。
說話的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夫子,臉上的橫肉都要笑得溢出來了,眾人也紛紛拱手賀喜,均是喜笑顏開的模樣。
“不簡單啊,十七歲的探花郎!”
書童拱手一禮進了書房,墨彥二人在院內竹椅上坐著等候,屋內時不時地傳來陣陣談笑聲。程暖鑫走到門口側耳傾听,恨不得馬上進去看個究竟,生怕錯過什麼熱鬧,自己那點煩惱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而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听聞令郎高中探花,恭喜宴夫子了,還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真是可喜可賀!”
“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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