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匯報
“他的掩飾身份……”錢新榮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劃動，茶水在斑駁的桌面上暈開字跡，“應該與古董有關。前年春，他派我劫過一批從洛陽運出的佛頭。”
戴建業道︰“是當年龍門石窟失竊的北魏佛首案？”
此事當年鬧得沸沸揚揚，還登過報紙，是以他有印象。
“那些佛首最後出現在上海租界的日本商會。”錢新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曾在醉酒時提過"白鶴町七號"，說那里才是"文明的庇護所"。”
方如今迅速展開南京地圖，手指劃過秦淮河北岸︰“白鶴町是日本僑民聚集區，七號是家掛著"松風閣"牌匾的古董店。”
錢新榮突然抬頭，“還有，去年中秋，古川正雄讓我送過三箱貼著"景德鎮瓷器"封條的貨，但木箱重量不對，據我估計，里面裝的應該是電台零件。”
戴建業抓起外套就要往外沖，被方如今按住︰“慢著，再听听！”
“還有，我曾經看到過一輛黑色雪佛蘭來接他。”錢新榮的瞳孔突然收縮，“等等！那輛車前保險杠有道撞痕！”
方如今對戴建業道︰“派人去查所有登記在日僑名下的黑色雪佛蘭，重點關注前保險杠有維修記錄的……”
古川正雄的身份正在進一步的明朗起來，可他真是僑民的身份，接下來的案件偵破怕不會是那麼順利。
肉到了嘴邊，卻不能吃的滋味兒不好受。
這件事要跟趙科長通個氣，不然上面怪罪下來，可不好擔待。
方如今吩咐行動隊員好好照看錢新榮，自己則是去見趙科長。
半小時後，方如今站在趙伯鈞辦公室的雕花木門前，整了整領帶。
他手中握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里面是錢新榮和山田的供詞。
透過門縫，他听見趙伯鈞正在哼著《貴妃醉酒》。
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趙伯鈞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方如今推門而入，看見趙伯鈞正坐在紅木辦公桌後，手中把玩著一只青花瓷茶杯。
桌上擺著一盆盛開的蘭花，香氣馥郁。
“趙科長。”方如今恭敬地遞上文件，“這是錢新榮和山田的供詞。”
趙伯鈞接過文件，隨手翻了幾頁，眼楮突然亮了起來︰“好！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有了這樣的突破，如今，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自從方如今到了南京之後，行動科在情報科面前，腰桿子硬了很多，這都是方如今帶來的變化。
趙伯鈞對這個年輕的下屬自然是另眼相看。
供詞趙伯鈞是不會看得太仔細的，主要是听方如今的匯報。
當听說古川正雄的掩飾身份可能是日僑時，趙伯鈞也犯了難。
雖然特務處的主要工作方向便是日本特高課，但南京就有很多的日本僑民，其身份是受保護的，很難查。
“如今，此事要格外慎重，弄不好就是棘手的外交事件。”
“科長，我明白。”
方如今隨後遞上了一本筆記本︰“這是山田走私的賬目名冊。”
趙伯鈞接過來，隨手翻看了幾頁，指著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這些都是參與走私的官商？”
“是的。”方如今點點頭，“根據山田的供述，這些年來古川正雄通過他們走私了大量的物資，其中不乏文物和軍火。”
趙伯鈞的手指在名單上劃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些人可都是南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啊。”
方如今注意到趙伯鈞的目光在幾個名字上停留得特別久——財政廳的王處長、海關的李科長、還有商會會長陳老板。
這些都是南京城里數得上號的人物。
“科長，這些人……”方如今試探著開口。
趙伯鈞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如今啊，你這次立了大功。”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不過，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
方如今面上卻不動聲色︰“科長的意思是？”
趙伯鈞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些人，雖然犯了錯，但也是南京城的棟梁。如果一下子都抓了，恐怕會引起不小的震動。”
方如今早就預判了趙伯鈞的用意。
“趙科長說得對。”方如今順著他的話說，“這些人當中，不少人是被日諜迷惑，如果能迷途知返，也是件好事。”
趙伯鈞滿意地點點頭︰“這道理你明白就好。這份名單，我會妥善處理的。你繼續跟進古川正雄的案子，有什麼進展隨時向我匯報。”
方如今恭敬地應下，轉身離開辦公室。
走出門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趙伯鈞的貪婪，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份名單，就是他送給趙伯鈞的“大禮”。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方如今從抽屜里取出另一本筆記本。
這本筆記本記錄的更加的詳細，里面不僅有參與走私的官商名單，還有時間地點，以及這些官商身上不為人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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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這兩本筆記本的事情，山田自然是不敢說出去的。
“趙科長啊趙科長，”方如今輕聲自語，“你以為拿到的是搖錢樹，卻不知這是一把雙刃劍。”
他合上筆記本，目光投向窗外。
南京城的天空陰沉沉的，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
次日，清晨的雞鳴寺籠罩在一片薄霧中，山路上濕漉漉的青石板泛著微光。
方如今站在林子中，看著行動隊員們小心翼翼地挖開那處隱秘的墳塋。
錢新榮跪在一旁，雙手緊緊攥著一塊沾滿泥土的碎玉。
“大家都小心些。”方如今對行動隊員們囑咐道。
錢新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個清塵，自己親手將婉清葬在這里。
沒有墓碑，沒有儀式，只有幾仸黃土。
如今，泥土被一鏟一鏟挖開，露出已經腐爛的尸骨。
錢新榮猛地撲到土坑邊，淚水奪眶而出。
婉清的遺骨已經與泥土混在一起，只有那件月白色的旗袍還依稀可辨。
方如今抬起頭，目光投向遠處的紫金山道︰“不如就葬在紫金山的公墓里，那里陽光充足，視野開闊……”
錢新榮聲音哽咽︰“婉清生前最喜歡看日出。”
方如今點點頭，示意行動隊員們將遺骨小心收殮。
他還特意令人準備了一副上好的棺木。
錢新榮緊貼著棺木，在隊伍中行走。
山路蜿蜒，晨霧漸散，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地上，斑駁如淚。
到達紫金山麓公墓時，新挖的墓穴旁擺著一塊青石碑，上面刻著“愛妻婉清與愛子之墓”。
錢新榮跪在碑前，“婉清……”他低聲呼喚，“對不起……”
方如今站在一旁，看著錢新榮顫抖的背影。
這場遷墳不僅僅是對逝者的告慰，更是對生者的救贖。
隨後開始填土，泥土落在棺木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錢新榮突然撲到墓邊，雙手瘋狂地扒拉著泥土︰“等等！讓我再看她一眼！”
方如今上前拉住他︰“夠了，讓她安息吧。”
錢新榮癱坐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
陽光照在嶄新的墓碑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想起婉清生前常說︰“新榮，我們要一起看著孩子長大……”
如今，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來祭拜她們了。
但這份遲來的救贖，卻永遠無法彌補他心中的愧疚。
方如今拍拍他的肩膀︰“走吧，該回去了。”
錢新榮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墓碑。
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仿佛婉清溫柔的笑容。
下山時，錢新榮突然停下腳步，跪了下來︰“方長官，謝謝你。”
方如今搖搖頭︰“不用謝。她應該被厚葬的。”
兩人繼續向山下走去。
紫金山的晨霧已經散盡，陽光灑滿山間。
這場持續多年的噩夢，終于看到了曙光。
而這份救贖，將永遠伴隨著他，直到生命的盡頭。
……
情報科的辦公室。
“科長，您看看！”王德發的聲音里滿是憤懣，“行動科又上案子了！這次又抓了幾個鬼子間諜。听說還順藤摸瓜挖出了走私案。”
閔文忠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葉︰“德發啊，你這火氣怎麼這麼大？”
“我能不火嗎？”王德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咱們情報科天天盯著那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人家行動科倒好，又是抓特工又是破大案，風頭都讓他們出盡了！”
閔文忠抿了口茶，目光落在窗外︰“你知道方如今為什麼能破這個案子嗎？”
“還不是運氣好！”王德發不屑地撇嘴，“也不知道是什麼狗屎運。”
“運氣？”閔文忠輕笑一聲，“德發啊，你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他放下茶杯，從抽屜里取出一份檔案，“你看看這個。”
王德發接過檔案，翻開第一頁就愣住了。
那是一份關于日本間諜的資料，顯示他可能會從事古董販賣行業，但是身份一直未能查明。
“這是……”王德發翻到最後一頁，發現日期是三個月前。
“三個月前，我們就盯上了這人。”閔文忠站起身，走到窗前，“但是他太狡猾了，我們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王德發恍然大悟︰“所以您故意把線索透露給行動科？”
“我倒是想泄露，可是並沒有多余的線索可提供。”
“哦。”
閔文忠點點頭︰“方如今是個聰明人，這麼快就把人抓到了。再看看咱們的人。”
他轉身看著王德發，“你們要是有人家小一半的本事，我也就不用那麼操心了。”
王德發低下頭，這段時間，特務處的風頭都被行動科搶光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他們干他們的，咱們只需要在幕後看著就好。”
王德發還是有些不服氣︰“可是科長，這樣一來，功勞不都讓行動科搶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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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勞？”閔文忠笑了，“德發啊，你太在意這些虛名了。在這個位置上，最重要的是結果，而不是誰出的風頭。”
他走到王德發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記住，情報工作就像下棋，有時候需要以退為進。行動科在前面沖鋒陷陣，我們在後面提供支持。嗯，至少表面上是這樣。這才是最好的配合。這也是處座最願意看到的。”
王德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明白了，科長。”
“明白就好。”閔文忠坐回椅子上，“對了，這些資料你一會兒直接送到行動科去。”
王德發一愣︰“可是科長，那些資料可是我們辛辛苦苦……”
“德發，”閔文忠打斷他的話，“記住我剛才說的話。在這個位置上，最重要的是結果。”
王德發極為不情願地點點頭︰“好，我這就去辦。”
走出辦公室時，王德發回頭看了一眼。
閔文忠正專注地翻看著手中的文件，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王德發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摔上門，震得牆上掛著的南京地圖簌簌作響。
滿屋煙霧里，一名手下捧著茶缸湊過來︰“隊長，科長又給咱派大案了吧？”
“大案？”王德發扯開領口紐扣，踢翻腳邊的垃圾桶，“他媽的讓我們給行動科當老媽子！”
“隊長，什麼情況？”
“是這樣……”王德發想起科長跟自己說的那些事，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去去去，少打听！”
手下依舊笑嘻嘻地湊過來，給王德發點了根煙，壓低聲音道︰“隊長，听說幾個走私的老板最近在出售房產，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王德發手中的煙頭一頓，火星濺在桌面的桌子上︰“消息確切嗎？”
“自然了。那幾個人都在咱們的監視名單上。對了，那個走私藥品的孫老板，您不是說等過段時間就找他"聊聊"嗎？”
王德發的眼珠子轉了轉︰“當真？”
“孫老板在鼓樓附近的洋樓已經掛牌三天了，要價只有市價的一半。還有那個倒賣軍火的李老板，他名下的三處房產都在急售。”
王德發突然站起身︰“怕是真的出事了。”
“您的意思是...”手下眼楮亮了起來。
王德發冷笑一聲︰“這些老狐狸，怕是嗅到什麼風聲了。”
他轉身抓起外套，“走，去會會孫老板。”
“現在？”小吳有些驚訝，“這都快下班了……”
“別說老子沒給你賺錢的機會。”王德發已經走到門口。
手下連忙跟上，笑呵呵道︰“明白！跟著隊長，吃香喝辣發大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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