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仇恨
    錢新榮推開家門時,已是深夜。
    客廳的燈還亮著,昏黃的光暈灑在餐桌上,映出幾碟已經涼透的菜肴。
    婉清坐在桌邊,手中捧著那本《金石錄》,听見開門聲,她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欣喜。
    這情景,一如他以往應酬很晚回來一樣。
    “你回來了?”她放下書,站起身,“我這就去給你熱菜。”
    錢新榮站在門口,看著婉清忙碌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不用麻煩了。”他低聲說,“我不餓。”
    婉清的手頓了頓,轉身看著他︰“你最近總是很晚回來,是不是……生意上遇到什麼麻煩了?”
    錢新榮避開她的目光,走到餐桌前坐下。
    桌上擺著一壺溫熱的黃酒,酒香混著菜肴的香氣
    他端起酒杯,卻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新榮……”婉清在他對面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金石錄》的書頁,“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如果……如果是錢的問題,我們可以想辦法。”
    錢新榮猛地抬頭,看見婉清眼中含著淚光,驀然心頭一酸。
    “新榮……這些日子,我總在想,是不是我太不懂事了。你為了這個家,一定很辛苦……”
    “婉清……”錢新榮聲音哽咽起來。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她打斷他的話,“就算……就算你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也一定是被逼無奈。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把那些不該拿的錢還回去……對不對?”
    錢新榮的手猛地一抖,酒杯“ 當”一聲掉在桌上,黃酒灑了一桌。
    他看見婉清眼中滿是懇求︰“為了我,為了我們的……,收手吧。我求求你,求求你!”
    面對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錢新榮感覺自己的面具正在一點點碎裂,露出下面血淋淋的真實。
    他想起古川正雄冰冷的聲音︰“帝國的利益高于一切。”
    “婉清……”他艱難地開口,“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
    “那是什麼樣?”婉清突然站起身,聲音顫抖,“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樣?”
    作為一個女人,最為令人難以接受的是,自己的人枕邊人竟然還想要瞞著她。
    “對不起。”他低聲說,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婉清踉蹌著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椅子。
    她的手指緊緊攥住《金石錄》,書頁在手中皺成一團︰“新榮……求求你……”
    錢新榮站起身,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撕裂成兩半。
    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而這個選擇,將永遠改變他們的命運。
    這一夜,兩人都沒睡。
    次日,雞鳴寺的晨鐘還未敲響,錢新榮便帶著婉清踏上了山路。
    經過一夜的深思,錢新榮對婉清說要痛改前非,並且在佛祖面前發誓。
    婉清很高興,早早起來做了早飯。
    此時,婉清裹著厚厚的披風,手中緊緊攥著那只裂痕玉鐲,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新榮,听說雞鳴寺的送子觀音很靈驗呢。”
    錢新榮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走在前面。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腰間短刀的刀柄,腦海中不斷回響著古川正雄的話︰“帝國的利益高于一切。”
    山路蜿蜒,晨霧彌漫。
    錢新榮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婉清。
    她的臉龐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柔和,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新榮,怎麼不走了?”
    “婉清……“他艱難地開口,“你……你走吧。”
    婉清愣住了︰“走?去哪里?”
    “離開南京,越遠越好。”錢新榮的聲音沙啞,“永遠不要回來。”
    婉清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新榮,你在說什麼?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
    錢新榮的手按在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快走!”他突然將婉清推向路邊的灌木叢,“別回頭!”
    婉清踉蹌著後退。
    下一刻,她看著錢新榮抽出短刀,眼中滿是驚恐︰“新榮,你……”
    錢新榮的手在顫抖,刀尖指向婉清,卻遲遲無法刺出。
    “婉清,對不起……”他低聲說。
    婉清的眼淚奪眶而出︰“新榮,你昨晚不是答應我痛改前非的嗎?你做這件事的時間還不長,他們可以看原諒你的。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可以一起……”
    “走!”錢新榮厲聲喝道,刀尖卻垂了下來,“趁我還能控制自己,快走!”
    婉清似乎明白了什麼,猛地後退幾步,突然轉身向山下跑去。
    她的披風在晨霧中翻飛,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錢新榮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霧中,手中的短刀“ 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跪倒在地,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滲出。
    晨霧中傳來婉清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那是他此生听過最痛的聲音。
    過了片刻,腳步聲又清晰了起來。
    錢新榮抬起頭,卻見一道黑影突然從霧中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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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川正雄手持短刀,刀尖直指婉清︰“新榮,你太讓我失望了。”
    錢新榮猛地起身︰“求您放過她!“
    古川正雄冷笑一聲︰“你忘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嗎?帝國的利益高于一切。”
    婉清眼楮直勾勾地盯著錢新榮︰“新榮,你真的是日本人?”
    錢新榮的心都要碎了。
    “作為一名特工,永遠都不要感情用事!”古川正雄不給他任何的機會,短刀刺入婉清腹部。
    婉清的身體猛地一顫,鮮血順著刀尖滴落。
    她低頭看著腹部的傷口,又抬頭看向錢新榮,嘴角勾起一抹慘笑︰“新榮……我們的孩子……”
    錢新榮瘋了一般撲向古川正雄,卻被對方輕易制服。
    古川正雄將他按在地上,聲音冰冷︰“認清現實吧。你我都只是帝國的工具。”
    埋葬婉清時,錢新榮發現了她藏在行李中的虎頭鞋。
    小小的鞋面上繡著“平安”二字,針腳細密,顯然是婉清一針一線縫制的。
    他顫抖著手撫過那些繡線,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古川正雄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切︰“記住今天的教訓。感情只會讓你變得軟弱。”
    錢新榮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將虎頭鞋放進婉清身邊。
    他的手指觸到玉鐲的裂痕,想起婉清曾說“裂紋亦是年輪”。
    此刻,他終于明白,這道裂痕將永遠橫亙在他心中,成為無法愈合的傷口。
    當最後一仸土落下時,錢新榮抬起頭,看著古川正雄離去的背影,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錢新榮將婉清的玉鐲、虎頭鞋和那本《金石錄》帶回家里,在佛龕後修了一個暗格。
    暗格很小,剛好能放下這些物件。
    他將玉鐲放在最上層,虎頭鞋擺在兩側,《金石錄》則端正地放在中間,仿佛一個小小的祭壇。
    每天夜里,他都會在佛龕前點燃三炷香,然後打開暗格,靜靜地看著那些物件。
    玉鐲上的裂痕依舊清晰可見,血跡已經干涸,變成了暗褐色。
    虎頭鞋上的“平安”二字依舊鮮艷,仿佛婉清昨日才繡完。
    “婉清……”他低聲呼喚,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回蕩。
    他想起婉清解讀青銅器銘文時專注的神情。
    想起她捧著玉鐲說“裂紋亦是年輪”時的微笑。
    想起她依偎在自己懷里說“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像你一樣聰明“時的溫柔。
    那些畫面像刀子一樣,一遍遍剜著他的心。
    他跪在佛龕前,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滲出。
    鄰居幾日不見婉清,難免會問,他便說婉清跟人走了。
    時間一長,也就沒人再問了。
    錢新榮也對佛龕後的暗格進行了清理,將虎頭鞋和《金石錄》拿走,重新放入了他和婉清的信札,以及婉清的照片。
    之所以在撤離時沒有將其帶走,是因為佛龕上燭台的設置比較特殊。
    按照錢新榮的設計,在他走後兩到三個小時之內,燭台就會將佛龕引燃,屆時暗格里的東西,甚至整個房子都會付之一炬。
    但是,他沒有料到行動隊員會這麼快就搜到了家里。
    燭台的自動點火裝置被搜查的行動隊員無意中破壞了,如此一來,讓他銷毀證據的想法成了泡影。
    而方如今之前的推測也被證明是正確的。
    古川正雄在清風閣喝茶,錢新榮在大煙館抽大煙,兩人便用這種隔空的方式傳遞消息。
    一般來說,古川正雄雖然定期會去清風閣,但情報傳遞並不是每天都在進行。
    當古川正雄在茶館點一盤梅花糕的時候,就是在告訴錢新榮,他有情報要傳遞。
    梅花糕有著金黃的外皮,其上點綴著紅綠相間的果脯和堅果,宛如盛開的梅花,即使隔著一定的距離,也很容易辨認。
    至于兩人傳遞具體的情報,其實也很簡單。
    只要錢新榮接到傳遞情報的指令之後,就會用望遠鏡查看古川正雄的手指,而對于古川正雄這樣的老特工而言,在喝茶期間敲一組電碼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錢新榮只需要記下電碼,回到家中再用密碼本進行翻譯。
    這種方式既隱蔽又高效。
    外人看來,他們不過是兩個普通的且互不相干的茶客和煙客,誰能想到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傳遞著情報。
    審訊室里,錢新榮交代完這些情報後,突然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我想看看古川正雄。”
    方如今挑了挑眉︰“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錢新榮的聲音沙啞,“但我還是想看看他。”
    方如今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帶他去。”
    戴建業押著錢新榮來到臨時的停尸房。
    冰冷的房間里,古川正雄的尸體躺在鐵床上,身上蓋著白布。
    錢新榮站在床邊,掀開白布,看著那張曾經讓他畏懼的臉,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古川正雄用短刀刺穿婉清腹部時的冷酷。
    想起他對著自己說“認清現實”時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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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他站在婉清墓前說“感情只會讓你變得軟弱“時的無情。
    “你這個畜生!”錢新榮突然怒吼一聲,一腳踢向古川正雄的尸體。
    鐵床發出刺耳的聲響,白布滑落在地。
    戴建業上前想要阻攔,卻被方如今抬手制止︰“讓他發泄吧。”
    錢新榮一拳接一拳地打在古川正雄的尸體上,淚水奪眶而出︰“你還我婉清!還我孩子!”
    他的拳頭漸漸無力,最後跪倒在地,雙手捂住臉,泣不成聲。
    停尸房里只剩下他壓抑的哭聲,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
    方如今走上前,輕輕拍了拍錢新榮的肩膀︰“一切都結束了。”
    錢新榮抬起頭,看著古川正雄那張已經變形的臉,突然笑了︰“是啊,結束了。”
    他的笑聲中帶著解脫,也帶著無盡的悲傷。
    再次回到審訊室里,昏黃的燈光在錢新榮的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方如今手中端著一杯溫水,輕輕放在他面前。
    “如果你願意,”方如今的聲音平靜而溫和,“我們可以將她們母子的墳遷到墓地來。”
    錢新榮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他的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審訊室的鐵桌上。
    “婉清……和孩子……”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听不清,“她們……她們被埋在去往雞鳴寺的路邊的樹林里……終日不見天日……我很想念她們……但我不敢經常去祭拜……”
    方如今靜靜地听著,沒有打斷。
    這是錢新榮多年來第一次吐露心聲。
    突然,錢新榮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謝謝……謝謝你……”
    方如今伸手扶起他︰“起來吧。這是你應得的。”
    錢新榮抬起頭,看著方如今的眼楮,仿佛在尋找一絲憐憫或同情。
    但他看到的,只有平靜的面容。
    “我會安排得力的人盡快辦理遷墳事宜。“方如今繼續說道,“你可以親自為她們挑選墓地。”
    錢新榮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謝謝……謝謝……”他喃喃重復著,仿佛除了這兩個字,再也說不出其他。
    方如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現在需要知道關于古川正雄更多的情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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