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陽光濃烈,天邊卻陰冷晦暗,遠空是像老舊的鐵器刀劍般的青冷色,楊飛留著處理後事,裴詩淮跟著徐軼朝前走,血腥氣陰魂不散,跟了他一路。
徐軼的殺人本事在那一刻展現的淋灕盡致。
裴詩淮甚至隱約窺探到一點徐軼在沙場上的風姿。
面對敵人,冷血無情,心狠手辣,不給對方留任何生機。
從胸腔涌上來的一種復雜的感覺席卷了裴詩淮全身,他忽然覺得徐軼陌生起來。
他又想到在江州的很多個日夜,他和徐軼白天一起吃飯,整晚在一張床上睡覺,他听到徐軼清淺的呼吸聲抱著他的耳朵,早上醒來也會發現自己搶了大半床被子。
徐軼救過他,他也曾為徐軼受傷,哪怕雙方都心懷鬼胎,動機不純,但在親眼目睹一場來不及反應的取人性命之後,他竟覺得那些若有若無的溫存有了實感。
也突然意識到死生是一瞬間的事。
今天是那個家僕,明天在徐軼面前倒下的人說不定是他,可能也會有這麼濃厚的血腥氣,沾了別人一身。
裴詩淮有點魂不守舍。
一名男子疾速從他身邊經過,撞上他的肩,裴詩淮今日輕飄飄的,很快被男子撞向一旁的瓜果攤,一筐隻果落了一地。
裴詩淮看著地上的一筐隻果,忙抬頭尋那男子的背影,急得抓心撓肺,徐軼將隻果的損失錢給了老板,朝地上的裴詩淮扔了一個眼神。
裴詩淮感激的回望他,知他不好說出口的心思者徐軼也,這下他不慌不忙的起身,還順勢從地上撈了兩個果子。
撞他的男子一路狂奔,後面還有兩個大漢追趕,在街上大喊︰“抓小偷!”
裴詩淮朝前望去,這條街上人來人往,小攤小販沿路擺了兩列,盡情吆喝,各種果子零嘴,手工做的小玩意兒,應有盡有,人們在路邊流連忘返,和趕集一樣熱鬧。
男子在人群里艱難的穿梭,沒多久,束手就擒。
人贓俱獲,小偷百口莫辯,他大方承認,隨即聲淚俱下。
在熱鬧的街市上,很快聚集了一大圈人。
男人沒臉看任何一個人,他的眼楮紅腫,視線直直盯著不平整的路面,他說他被逼無奈才偷了藥鋪里的草藥,他實在沒有錢抓藥,可母親命在旦夕,躺在床上氣息奄奄,他不能看著至親等死。
他還說他當下拿不出那麼多錢,也沒借到銀兩,小時候隨父母離家遠赴盛平,在這邊孤苦無依,沒有親朋。但他給藥鋪寫了欠條,等將來有錢了就還。
藥鋪的老板不同意,堅持本店從不賒賬,他想到母親在病床上痛苦的神色,腦袋一熱,趁人不注意拿了藥便跑。
生活只欺窮苦人。他日日兢兢業業,可普通小農賺的銀兩只夠維持生計,但凡突遇變故,一下讓他傻了眼。
他還有一個妹妹,體弱多病,常年吃藥,小時候生病未及時就醫,半邊耳朵不太好使,整個人看著也呆呆的。父親早逝,母親含辛茹苦拉扯他們長大,現在他成人了,他一個人干農活兒養一家人,也不敢娶媳婦。
四周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有人面露憂色,有人仍憤憤不平。
“挺可憐的,老母病重,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走吧。”
“那也不能偷啊!”
“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有手有腳,為什麼不去自己掙?”
“當下走投無路了情有可原,不是每個人都含著金湯匙出生。”
“人活一世,不容易的,不容易啊……”
裴詩淮和徐軼站在人群的外圍,人們吵吵嚷嚷間,幾個衙門的人散開了人群,了解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將那男子帶走了。
人群里一陣唏噓,藥鋪的伙計面面相覷,陰著臉回去交差,看熱鬧結束,大家伙又各自忙自家的事兒去了,街上恢復了先前正常的秩序。
裴詩淮和徐軼沉默著站在路邊,街上的熙攘聲聲入耳,裴詩淮心里無比煩躁,心氣不順,他想獨自待一會兒又不能甩掉徐軼這個累贅,反而還得和顏悅色的跟在他身邊給他順毛。
他忽然問徐軼︰“如果你是藥鋪的老板,你會怎麼處理?”
他有點好奇徐軼的反應,想從任何小事里窺探他的內心,他扭頭看著徐軼,將徐軼臉上任何細碎的細節捕捉的一清二楚。
徐軼並沒多想,甚至連半分猶豫都沒有,他臉上毫無表情,冷淡的說了兩個字︰“報官。”
裴詩淮半晌沒說話,人總要為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國有王法,盡管那男子的遭遇令人無奈嘆惋,他救母心切,終究是做了錯事,需要也必須為過錯付出代價。
民生多艱,萬般皆苦,裴詩淮在心里無聲的嘆了一口氣,那名男子平日並非好吃懶做的混混,一年辛勤勞作,日子過得依然捉襟見肘。
徐軼轉身逆著人流往回走,裴詩淮緊跟在他身後,艷陽刺眼,照的人身上金燦燦的,將露在外面皮膚上的每個毛孔都照的透亮,若膚色再白一點,則如同晶亮光滑的白瓷,但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投下來小小一團黑影。
裴詩淮盯著徐軼身後的影子,隨他一路回了府。
回府後他萎靡了一段時間,吃啥啥不香,飽兄在他身邊津津有味的啃著一只小羊排,活像一匹凶狠的餓狼。
裴詩淮撐著下巴盯著飽兄吃飯,吃飯是飽兄每日最大的樂趣,飽兄風卷殘雲般啃完小羊排,滿意的舔了舔嘴角。
有那麼一瞬,裴詩淮心疼了徐軼幾秒,像飽兄這樣的人才,養起來還挺費錢的。
飽兄心滿意足地吃完,挺著肚子躺在床上找裴詩淮搭話。
“裴詩淮,這幾天你們又去哪玩兒了?”
飽兄最近格外關心他,裴詩淮從自己的床上翻了個身坐了起來,他懶洋洋地說︰“還能去哪兒?街上閑逛,王爺賦閑在家,總在府里待著人太暴躁。”
飽兄︰“是嗎?我最近看到楊將軍給一位老婦人送藥,還以為王爺在外面出了什麼事。”
裴詩淮忽然瞪圓了眼楮,難以置信地問︰“楊飛給一位老婦人送藥?”
飽兄點了點頭︰“好像是那老婦人的兒子忽然消失了幾天,無人照料。”
裴詩淮重新翻身躺了下來,盯著天花板盯了半天,徐軼的各種臉色在他眼前反復出現,面癱臉居多。
裴詩淮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和這位殺人不眨眼的主打交道,比他想象中要難很多,事關自己的小命,不能不謹慎。他以為徐軼像一張白紙,但干淨的紙面上又有淺淡而細碎的紋波。
直到現在,他都無法確定徐軼的心志。
這個男人真不讓人省心,怎麼就不能好好當一個笨蛋花瓶呢,裴詩淮嘆完氣後,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扭頭望向手里抓起一把瓜子的飽兄,漫不經心地問︰“你怎麼知道楊飛去給人送藥了?”
飽兄剛磕完一顆瓜子,滿嘴瓜子香︰“我出府轉在路上踫到的。”
裴詩淮伸手朝他要了一把瓜子,笑道︰“楊將軍還和你說這些?”
飽兄擺了擺手︰“沒有,我沒和他打招呼,只是看見了他。”
裴詩淮吃著瓜子含糊不清的嗯了幾聲,他目光盯著眼前的桌子半天沒動,飽兄忽然又問他︰“哎,殷王遇刺真的是洛王搞的嗎?”
裴詩淮吃了幾顆瓜子把自己吃餓了,他又朝飽兄伸了伸手,飽兄戀戀不舍的又塞給他一把,裴詩淮說︰“我這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