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的內容，寫的字字懇切。
猶如鄰家的老嫗，潸然祈求一般。
可透露出來的消息之中，卻又像是萬丈深淵，刀山火海一般。
世家猶如一座大山，橫在如今大唐，所有人的頭上。
就連他們這些，做無本買賣，形如馬賊的商隊，都要受到這些人的盤剝。
若是自家的首領，接下這一封信，不啻于直接站在了無數權貴世家的對立面。
幾乎可以說是自絕朝堂。
這樣險惡的環境之中，就算是當了大唐的高官，又能怎麼樣？
家破人亡的官員，這世間，還少嗎？
就算是在朝堂之中，能夠掙扎著活下來。
可接下來要辦的事兒，更是駭人听聞。
突厥人的厲害，誰不知道？
每年雁門關內，鼠雀谷中，埋藏的尸骨，都一筆一筆的記錄著胡漢之間的，血海深仇。
可若是能報這血仇的話，還用的著，等到今日？
現在，這朝廷，居然讓自家首領，帶著兩千人，去幫一個什麼中郎將，去抄突厥人的後路。
誰不知道霸王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事兒？
就算是普通的突厥人武士，都能讓整個大唐的邊疆戰栗了，更別說是被逼到絕路上的突厥人。
這哪里是打仗？
根本就是拿人命，往草原上填啊！
十三心下大急，不過看一封信的時間，瞬間便急的滿頭大汗。
滴落的汗液，居然打濕了手中的貢紙。
“砰!”
一個巴掌，壓著信紙，重重的落在了方桌之上。
腳下的酒壇，也被慌亂的腳步，踢的滾了老遠。
十三，伸著汗涔涔，濕漉漉的大手，一把攥住了甦定方的胳膊，慌亂的說道。
“不！”
“大哥！”
“這匡道府的折沖，你絕對不能上任啊！”
“這哪里是什麼好差事，分明就是將你和兄弟們，往絕路上送啊！”
“縣尉就好，縣尉就很好。”
“就算是不當大唐的官兒，我們跑商也行啊！”
“北邊的突厥人搶不了，還有契丹人，還有奚人。南邊還有吐蕃，吐谷渾，西邊甚至還有另外一支阿史那家的突厥人。”
“總有我們能打的過的人。”
“就算是損失慘重，那也好過全員死絕啊！”
“大哥，三思啊！”
十三的一番哭訴，讓甦定方的心頭，再次的松快了幾分。
雖然之前已經有過決定，但是心頭總有幾分別扭。
現在看來，自己終究是沒有看錯人。
“呵呵！”
輕笑一聲，甦定方打趣的看著十三，微微一笑，道。
“我說十三，你都要死的人了，還這麼替我著想，莫非是有病不成？”
“都說自古艱難喂一死，怎麼到你這里，反倒是失效了？”
听甦定方這麼一說，剛才還激動萬分的十三，這會兒卻是冷靜了下來。
他苦笑一聲，道。
“大哥說的是。”
“都說自古艱難唯一死。”
“可人心也是肉長的，十年的兄弟，豈是陰陽一線，所能割斷的？”
“我本就該死，但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兄弟們全都下來陪我一死啊！”
說著，十三紅著眼眶，一把攥住了甦定方的胳膊，再次說道。
“大哥！”
“匡道府折沖這事兒，還請三思啊！”
十三說的這麼悲傷，讓甦定方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調笑下去了。
同樣也苦笑著搖了搖頭，抬手壓住了桌上的書信，指著下方的落款，他緩緩的說道。
“你看看，這是誰的名字？”
“唰！”
霎時間，十三的臉色，一片雪白。嘴唇都被咬破，猶如雪中寒梅一樣，暈出點點殷紅。
他艱難的吐出了三個字。
“李！世！民！”
隨後，甦定方，再次一指，道。
“你再看看，這是誰的印信？”
“咚！”
身子，重重的落在了條凳之上，尖銳的指甲，將桌面，摳出了一道道的印痕。
幾乎像是喊一樣，十三喊出了幾個字。
“天策府上將！”
原來，這居然是皇上的親筆信。
呵呵！
不光前面是刀山火海，後面更是有豺狼虎豹。
這哪里是商量，這根本就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啊。
這時候的十三，被驚嚇過度，反倒是整個人，沒有那麼倉惶了。
就像是當初，被突厥人逼到了角落一樣，只能奮起一搏了。
無語了良久的十三，突然燦然一笑，道。
“大哥，我覺得老七說的非常有道理。”
“做賊其實也不錯。”
“如果大哥不想禍害鄉親，那麼我們就去別的地方。”
“突厥和大唐必有一戰，無論是誰輸誰贏，必然有被削弱的部落。”
“到時候我們鳩佔鵲巢，佔上那麼一兩個，讓兄弟們，陪著大哥放牛，那也是一種生活。”
“你覺得怎麼樣，大哥？”
“去！”
甦定方一抖手，將被十三攥著的手腕兒，抽了出來。
然後撇著嘴說道。
“我覺得不怎麼樣。”
看十三還要分說，甦定方直接揮手打斷了他繼續說下去，然後，這才神色古怪的繼續說道。
“我將你留下，不是讓你說這事兒的。”
“既然我已經決定，要在大唐為官，那你密探這個身份，就沒有什麼用了。”
“李世民能用一封書信，逼迫于我，自然不會吝嗇其他的東西。”
“我想告訴你的是，如今，你也可以自由的選擇。”
“是回到那兩個太監的身邊，繼續當你的密探。還是拋卻了密探這個身份，繼續做我甦烈的兄弟。”
“現在，李世民有求于我，不論我提什麼要求，他都不會拒絕。”
“來，告訴我，你的選擇！”
什麼？
背叛之後，竟然還能活下來？
這讓十三詫異不已。
可自己活著的條件，若是讓兄弟們去死的話，那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呢。
好歹不會拖累兄弟們的逃亡。
當下，十三一急，神色再變，正要再勸一勸甦定方。
可“大哥”兩字，才剛出口。
那邊，甦烈一拍桌子，已然開始叫好。
“好！”
“你既然認我這個大哥，我就當你鐵了心做我的兄弟了。”
“那兩個太監哪里，自有我去分說。”
“你只管繼續，為兄弟們做事就成。”
說罷，他見十三依舊是如喪考妣的樣子，甦烈這才輕笑一聲，道。
“放心，你我未必會死。”
“大概是你漏看了。”
“書信上面，寫的那個中郎將的名字，乃是李安。”
“這個猛人名字，你難道沒有听過不成？”
“能舉起幾千斤的銅佛，能在皇城之中，殺了大將，連帶著一個親王都被廢為庶民。”
“這樣一個犯了天大錯誤的絕世猛人，還能讓當今的皇上，不惜低頭，逼迫我這個反賊，為他效力。”
“他豈會是一個普通之人不成？”
“在我看來，這非但不是陷阱，而是一個機會，一個頂好的機會。”
“一個能讓我甦烈，名震天下的機會。”
“再說了，我也想見識見識那李安，究竟是何等的英雄。”
“去吧，去前院兒和兄弟們喝酒。”
“明日一早，出發匡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