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又稱相邦,乃百官之首,設左右丞相輔佐。
國君無法處理政務時,相國能獨斷朝綱,國君與相國意見相佐時,也並非一定要听國君的。
這個位子很重要,但這個位子上的人卻不怎麼重要。
不然也就沒有魏商來請葉舟入魏為相了。
國君能把相國辭退,相國也能給自己換個老板,今天在魏國為相,明天就能去楚國為相。
甚至在葉舟自己位面的歷史上,張儀就當過兩國相邦,甦秦游說列國,掌六國相印,戰國看起來人才濟濟,但真正有治國才學,能讓所有君王都認可的名士,實際上依舊不多。
君主們未必不知道請一個他國相國回來,可能會帶來很多隱患。
但他們的選擇余地不大,畢竟自己不把這個人才吸納回國,就要被別國搶走了。
葉舟有些好奇地問陳侯“我當了相邦,能有什麼好處?”
陳侯倒不覺得葉舟這句話市儈,而是立刻回道“相邦等同國君!仙人在外行走,都與我一般無二。”
葉舟沉默片刻,這個好處可一點都不誘人,他張嘴想拒絕,但一轉念卻問“日日都要上朝嗎?”
陳侯听出葉舟口風松動,立刻說“既是仙人,那倒不必,仙人想來便來,想何時來便何時來,即便深夜,暨也掃榻相迎。”
鄒鳴的眼角抽了抽。
可惜陳侯沒有看鄒鳴,否則他一定要把自己最後幾個字吞回去。
葉舟“行。”
他答應的干脆“那我需要批奏折嗎?”
陳侯小聲說“相國處理國事,多是要批閱的。”
葉舟“也行吧,能少給我拿點嗎?”
主要是大多奏折都是廢話。
陳侯松了口氣“一定一定,不敢叫仙人耗費心神。”
葉舟這才點頭。
“對了,那個張榕。”葉舟問,“你要不要殺?”
如果陳侯說不殺,那葉舟覺得有陳侯在一天,陳國就別想強大了,還是等陳瑞長大再說圖強的話吧——前提是陳國能存續到陳瑞長大。
陳侯卻難得肅容地說“非殺不可,此人絕不能留。”
“我已定好了日子,就在三日後,于宮門口叫衍弟親手實梟首之刑!”
“不如此,鎮不住那些心懷鬼胎藏在暗處的人!”陳侯終于露出了幾分藏著的火氣。
但很快,他苦笑著說“我手里,實在沒有可用的人。”
葉舟微微點頭,他倒不覺得陳侯太廢物,而是陳國根本沒有給國君培養人才的土壤。
這個選官制度,就是君王的大敵,因為當成官的士人不會感激君王,只會感激推舉他們的人,或者他們的家族。
大國強國可能好點,畢竟國家大,官職多,王都也大得多,君王還能有點自主權。
可陳國是小國,所有職位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所以陳侯不能跟世家公族翻臉,不然他就能真把這些世家連根拔起了,那空出來的官位,誰去填?
除了世家子弟,庶民連識字的都沒幾個,怎麼當官?
所以陳侯能用的還是那些人,君王與世家在現階段唇齒相依,除非陳國能強大到革除世家推行科舉卻不亂,但近百年來看都不太可能了。
既然如此,陳國現在需要做的是提拔小世家,那些已經在“破產邊緣”,馬上就要淪為庶民的世家子弟,他們的才學不一定比大世家差,但他們的出身也決定了除非遠走他國,否則很難得到國君重用。
葉舟說“既然我是相國了,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陳侯猛然抬頭看向葉舟,他嘴唇抖了抖,欣喜若狂地說“有記仙人相助,我陳國何愁不強?”
雖然葉舟知道自己不等別人說完話就打斷不好。
但無奈他閉著眼楮都知道如果不打斷的話,陳侯可以拍半個小時的馬屁。
于是葉舟擺了擺手“陳侯休息吧,我走了。”
陳侯還想挽留,可葉舟已經毫不留戀,十分利落地離開了書房。
鄒鳴也跟著葉舟離開。
“你要幫他?為什麼?”鄒鳴有些奇怪,他記得葉舟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他會幫助弱者,但也僅僅如此了,葉舟並不會真的直接插手某個位面的事。
葉舟走在月光下,他笑著說“可能是所有人都有事干,就我無所事事吧。”
現在超市雇員每天都很忙,超市里唯二無事可做的人就是他和莎拉。
莎拉是因為異于常人的外貌,他則是因為實在找不到可以插手的地方。
而且他這個頂著仙人的頭餃老板一出現在超市里,李姑他們就恨不能把他供起來,不叫他做一點事。
之前他還能做點事,那也是因為李姑他們不懂怎麼收銀。
現在他們學會了阿拉伯數字和簡單的加減乘除後,就更沒有能讓他干的事了。
鄒鳴“我陪你。”
葉舟看了眼鄒鳴,倒也不拒絕“好啊。”
葉舟打了個哈欠“今晚回去早點睡,明天我寫份計劃書出來。”
要提拔小世家,總要有個計劃,否則打壓了上面的門閥,卻培養了新的門閥,那不是等于白搭嗎?
最好是能讓世家子弟們脫去原本家族的印記,真正開始為國為民。
愛國教育可不好做,想要家國觀念深入人心,靠教育並不容易。
既然如此,就要借助外力了。
•
“君上收糧了!”
“君上讓糧官收糧了!”
臨淄城內的人奔走相告,百姓們愁眉苦臉,他們在街頭交頭接耳,又哀嚎痛呼“君上!不能再收了啊君上!沒有糧了啊!”
這些年百姓家也艱難,他們就算有祖產,有田地,有家奴,也經不起一年年的盤剝的消耗,積蓄花光了,主人只能跟僕人一起挨餓。
有年輕的郎君在街頭大罵“君上!你如此行事,日後你又何顏面去見先君!你要逼死我們嗎?!”
士人們也搖頭嘆氣“不能再留在陳國了。”
“陳侯殺雞取卵,又得不到任何好處,雖非昏君,亦不如昏君。”
這個消息還沒有傳出去,但也已經在臨淄城內掀起了滔天巨浪。
無數老幼前往宮門口,他們身著麻衣,跪坐在宮門前,不吃不喝,要求國君給個說法。
跪坐的都是老人和孩子,他們的身體最弱,若國君不出來,不給說法,他們就會跪死在宮門前,這是百姓們面對王權唯一的辦法了。
葉舟趕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頂著烈日,形容憔悴,卻還強撐跪坐的老人們。
他們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其中沒有一個世家人,他們似乎已經哭過了,如今擠不出一滴淚來。
孩子們都是七八歲的年紀,都是知道事的年紀了,他們可能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一條命可能很快就要交代在這里,所以跪坐時還會去看地上爬過的飛蟲螞蟻。
但他們又很清楚,他們必須在這里跪坐,這是他們必須做的事。
葉舟沒有穿陳侯叫人給他送過來的官服,只穿著平民百姓的服飾,他走到跪坐在邊緣的老人身旁,轉頭使了個眼色,叫鄒鳴和陳舒稍微走遠一些。
他們已經有了默契,鄒鳴和陳舒很快就退到一旁。記
但鄒鳴站著的地方距離葉舟也不遠,一旦有什麼事,他五秒內就沖到葉舟身邊。
“老丈為何在這兒跪坐?”葉舟問老人。
因為在超市里他從沒出現在人前,所以除了之前來拜訪的魏商以外,沒人知道他是超市的主人。
在宮門前跪坐的人群也都是沒錢在超市消費的人,他們更不可能認識葉舟。
因此老人只是看了葉舟一眼就無法忍耐地說“君上派人收糧!已經是今年的第四回了!我們哪里還有糧!再收,我們全家都要餓死!”
老人的怒容很快平息下去,一臉苦相地說“郎君,如今的陳國,已經不是昔年的陳國了!是國君……”
“和國君有什麼關系?”葉舟的音量微微提高,周圍的幾個人都能听見他的話,“換一個當國君,陳國也不會比現在更好,陳國多年沒有戰事,士兵滿打滿算不足五萬,其中還有許多老弱病殘,這點兵能跟誰打?”
葉舟“打不過別人,就要挨打,就要用錢用糧食去買平安。”
“如今的陳國是砧板上的魚肉,大國強國就是刀俎。”
“可、可這與我們有什麼相干!”老丈眼眶通紅,“都是百姓,在哪一國不是當百姓,為何別國百姓能安居樂業,而我們守著陳國的大好田地還要餓肚子!天底下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葉舟“是沒有道理,可你生在陳國,你若是能去別國,應當早就去了。”
老丈沒有說話,他無法反駁葉舟。
于是葉舟的聲音軟下來“老丈,國君是要收糧不假,可為何不等國君的命令傳下來呢?或許這次不是壞事。”
老丈苦笑“哪里能等,等君上的命令下來就晚了!”
葉舟搖頭“國君是要收糧,卻不是強收,是要拿錢買的。”
此話一出,老人們更氣了“如今錢可買不上糧!”
“一斗糧若是只給我們一錢,我們卻要拿著十錢去買一斗糧,哪里買得起!”
葉舟又問“若是一斗糧給十錢,你們買糧卻只用一錢呢?”
這句話如同一塊巨石落在池塘里,砸出了巨大水花。
“這是什麼說法?!”
“郎君莫不是信口雌黃?!”
“郎君可莫要尋我們這些老骨頭的開心。”
葉舟笑道“老丈們回家等消息吧,若國君下的令和我說的不符,到時候再來靜坐也無妨。”
“今日日頭毒辣,你們受得住,孩子們可受不住。”
說完,他話鋒一轉“你們若要逼國君收回成命,也應當讓家里的郎君們來,叫你們這群老幼過來,你們的兒子孫子,都不配稱作君子。”
他們家里肯定是商量過的,最後決定犧牲老人和孩子。
這是正確的做法,因為老人已經無法帶給家族任何好處了,而孩子年幼,還可以再生,只有壯年男女才是一個家族中最有用的力量。
可這並不妨礙葉舟看不起他們。
他寧願看到滿城男丁揭竿而起,也不願意看到他們推著自己的老父幼子出來送死。
老人們沒有說話,他們都想走,畢竟太陽真的毒辣,許多人已經扛不住了。
可這樣的集體活動,誰先走,誰就是背叛者,到時候就是自絕于所有人。
葉舟該說的話說完了,站起來對鄒鳴說“讓國君的人過來把他們送回家吧。”
既然自己不願意走,那就只能送回去了。
這樣所有人都是“被迫”的,也就沒有叛徒了。
很快,就有守在一旁的甲士拉著馬車過來——為了湊齊這些馬車,陳侯又給了葉舟不少好東西記,葉舟全部笑納了。
陳侯畢竟是王侯,他們家數十代都是國君,好東西還是不少的,只是以前換不成錢而已。
比如殿里裝飾用的銅獅,或是玉壁,這些東西他但凡敢賣,外頭立馬就會傳的風風雨雨。
但賣給葉舟就是另一碼事了,沒人會知道這些東西去了哪里。
尤其葉舟還能低價賣給他相同的東西。
並且品質不比原本的差。
這樣下來,兩邊其實都不虧。
何止不虧,葉舟簡直掙大了,陳侯倒是很有破釜沉舟的勇氣,連自己的王座都給賣了。
王座本身其實沒什麼價值,材料可能還算難得,但這材料並非貴的出奇。
它的象征意義更大,因為這份象征意義,所以系統給了它一個讓葉舟驚訝的高價——一千八百萬。
現在葉舟距離五千萬的位面目標,其實只剩下不到三千萬了,大約還差兩千六百多萬。
雖然在葉舟看來,錢已經變成了數字,但多數世家的奢侈品,賣個幾十萬都不多,賣上百萬的更少,幾乎都是以量取勝。
而且真正的好東西或者又紀念價值的東西,祖宗留下的,他們是舍不得拿出來換酒鹽糖的。
至少葉舟到現在都還沒有遇到拿祖宗收藏的寶貝來超市購物的不肖子孫。
他甚至有些遺憾。
•
比起百姓們的動蕩,為一口糧食奔波,世家公族們就輕松多了,他們日日開詩會開歌會,宴會上擺著的都是從超市買來的酒,許多世家公子甚至愛上了搜集酒瓶,他們或許並不愛喝酒,但依舊會樂此不疲的走進超市,買下一瓶又一瓶酒,就為了拿回家放著,偶爾去欣賞欣賞。
距離超市在臨淄開業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最早離開的商人也終于帶著大批從超市進購的貨物,來到了魯國和趙國的王都。
魯國趙國和陳國毗鄰而居,與其說是鄰居,不如說是兩個強國中間夾著一個可憐的陳國。
兩大強國伺候陳侯一個人,簡直是陳侯“走大運”。
魯國都城,曲阜。
陳商坐在馬車內,手里捧著一杯茶,興致高昂的哼著鄉間小調,同坐在一旁的女郎說笑“乖乖,你看這茶,以往哪里是我這等商人能喝到的。”
女郎嗅著茶香笑“爹爹這回來魯國,必能發筆財!”
陳商得意道“那是,他們只想著在臨淄多買點貨再走,怎麼不想想誰先到誰吃肉,後到的喝湯呢?”
女郎小聲問“爹爹要把這些貨都賣給魯國國君?”
陳商將茶湯一飲而盡,將空了被子放到一旁後才把女郎摟進懷里,他揉了揉女郎的頭發“這就是你不懂了,要賣,是必不能賣給國君的,賣貴了,怕他把我扣下來,倒時一錢都掙不到。”
“賣便宜了,他全買了,那我豈不是虧了?”陳商哼了兩聲,“要賣,就先要出血。”
“我已選好了一些貨物,到時候送給珍夫人,叫她庇護我,我再兜售給世家。”
女郎好奇道“珍夫人?是國君夫人?”
陳商笑道“一個庶民女子,陡然被國君看重,成了國君夫人,往日不可得的一切如今都唾手可得,她一個凡人,怎麼能不動心呢?”
女郎好奇“她敢嗎?”
“她出身低微,更要小心才對。”
陳商“我們是什麼?我們是商人,她就是沒有欲|望,也要將她的欲|望勾出來。”
女郎懂了,她只是好奇“爹爹為何要為陳侯賣命,不是你告訴我,商人沒有家國嗎?”
陳商翻了個白眼“那我有沒有告訴你別的?”
記女郎“什麼別的。”
陳商笑道“商人逐利,有利益,我們就要去。”
“人人都說陳國不好,陳國要亡,我倒不這麼看,陳國若是要亡,為何會出現那樣一個超市?”
“既然出現了超市,就證明陳國別有機緣。”
“我看,陳國不是要亡。”
“陳國啊,是要強。”
“既然如此,我何不再送陳國一把,落井下石怎麼有意思?自然是雪中送炭得到的好處更多。”
陳商“更何況,如果魯國的世家公族能被我買通,那不也證明,魯國之強,也只是假象嗎?”
他不僅要賣貨物,還要靠這些貨物買通魯國世家,要他們求著他賣。
女郎笑道“爹爹要在魯國做一番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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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魯國世家突然追逐起了一個陳國商人。
這則流言剛剛傳出的時候,魯國無一人相信,甚至魯公听見了,也不過曬然一笑。
陳國窮,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除了糧食,陳國沒什麼再能拿出手的東西。
陳國商人能賣的也是糧食,但魯國不僅有陳國年年送糧,還打下了十幾座產糧大城,因此魯國的糧價並不高,陳國商人過來最多也只能掙個辛苦錢。
這麼說吧,就算想給陳國商人送錢都送不出去,因為他們的貨物實在有限。
可隨著時間推移,這則流言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世家子弟走在路上都會被人攔住詢問。
“郎君也找那陳商買過東西嗎?到底是什麼好東西,連世家都趨之若鶩?”
“郎君拿出來叫我們看看,也好讓我們也開開眼界。”
被攔住的郎君們大約都被家中大人們打過招呼,多數都閉口不言,最多也就是說一句“也就是些糧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我家里奴僕多,多囤點糧也是尋常。”
然而今天,一名不足十歲的小郎君被攔下了。
小郎君被養的很好,唇紅齒白,清秀的像個女孩,但他卻有一副不小的脾氣,一听別人詢問,便趾高氣揚地炫耀道“當然是好東西!你們肯定從來沒有見過,連我爹都沒見過!”
攔住他的士人們興奮了,連忙問“小郎君既然知道就不要藏著掖著了,說出來也叫我們開開眼界。”
小郎君揚起下巴,不顧身邊僕從的阻攔——僕從們都被士人們攔住了。
他得意地說“我最愛的是冰糖!”
“冰糖是什麼?冰一樣的糖嗎?!”
小郎君“正是,我身上還帶著呢。”
說著,他就打開了腰間的荷包,從里頭抓出一把冰糖。
這些冰糖大小均勻,卻並非各個一樣,而是跟被砸碎的冰一樣形態各異,可無色透明,跟真冰看著沒有兩樣,而且它們頂著這麼熱的天氣,又在小郎君的手心里,卻不見半點要融化的樣子。
小郎君“它比蜜還要甜!”
旁邊的士人討要道“郎君可否給我一顆嘗嘗?”
小郎君愣了愣,他有些舍不得,可眾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不情不願的遞過去一顆,嘟著嘴說“你可要慢慢吃,我也沒有多少,那陳商不多賣。”
士人接過那顆冰糖,剛道了聲謝就把冰糖扔進嘴里。
剛入嘴,甜蜜的味道就充斥了他的口腔,叫他忍不住全身一顫。
他從沒吃過這樣的東西,真的比蜜還要甜,他甚至覺得自己剛剛把糖扔進嘴里,還沒有品嘗到多少甜味,嘴里的糖就消失了。
士人回味無窮的表情讓人群爆發了巨大的熱情“郎君!也給我嘗嘗!”
“小郎君!我拿錢跟你換!”
記“小郎君!”
小郎君看著這些大人們朝他擠過來,嚇得六神無主,好在他還有點急智,將腰間的荷包解開後扔向人群,轉身從身後人的縫隙里鑽了出去。
曲阜,瘋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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