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這個吧。”翁以鈞從書桌下拿出來一封信,遞給周至。
    周至將之去過打開,發現是英文寫成的。內容翻譯過來是︰“現在是我向滬上致敬的時候。我原籍常熟,而生在滬上,所以對這件事感到莫大的慶幸。我在這好似天涯海角一樣的美國東北山林間,夢想已經告別的家藏古籍,免不了斷續的懷念,但更為它們重返祖國,有說不出的無限欣慰。”
    “這是……”周至有些訝然,看信的內容,似乎這些藏書已經給了滬上了︰“已經木已成舟了?”
    “還沒有發出去。”翁萬戈將信件收了回來︰“滬上博物館一直在爭取這部份藏書,不過那是在和你見面之前,現在我倒是覺得你的建議似乎更合適,杭州華僑大酒店我上次回國也在那里居住過,知道地方很大,改造成博物館後,容納這點藏書綽綽有余。”
    “就是滬上那邊有點不好交代了……”周至苦了臉︰“上博馬承源館長也不是外人,回去怕是要給他罵死了。”
    “嗯,要不這樣吧……”翁萬戈讓翁以鈞從書架上又取下三個畫匣︰“這里有三幅畫,分別是宋代梁楷的《白描道君像圖》,明代沈周的《臨戴文進謝安東山圖》,清代王原祁的《杜甫詩意圖軸》。委托小友替我捐獻給上博,是不是就可以彌補了?”
    “梁楷尚有真跡傳世?”周至又下了一跳︰“沈周的青綠山水?清代山水第一王原祁?”
    “畫就在你面前,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翁萬戈笑道。
    當然得看,大漲眼力的機會豈容錯過。
    《白描道君像圖》一副絹本細筆白描水墨畫,畫面分作了三個大部分。
    中間部分是主題,道君打坐于蓮花之上,形象端莊,周密繁復,筆勢勁細,骨體蒼勁。
    右段是道觀的日常起居和法事︰祈禱、習經、繪塑神像等;
    左段則分作兩部分,上部分是世俗生活,多為放生,施賑等積善行德的場面。
    下部分則為地獄形象,有風刀之苦及鬼官治事。以及火中盛開金蓮的場面。
    周至雖然沒有收藏有梁楷的作品,事實上現在這幅圖也是他知道的目前唯一一幅梁凱的畫作傳世,但是他有兩幅宋代畫家李公麟的作品,一副是在大邑收得修復的《玄宗別馬圖》,一幅醇王府六手卷之一的《便橋會盟圖》。
    從筆法來看,畫中人物確是李公麟畫派以後的面貌,但是與南宋其他人物畫叛然殊途。屬于從李公麟的繁筆朝後世簡筆的轉換過度過程中的作品。
    而圖中的山林泉石,既不是北宋李成、範寬的畫派,也不是董源江南畫派的體系,與後來南北兩派都不相同,其工整形式符合北宋特征。
    加上其余特征,基本可以斷定是梁楷的真跡。
    不過也輪不到周至顯擺自己的學識,因為在這幅畫的後面有元代著名書法家趙孟  的小楷題跋,其中詳細介紹了他得到該圖的來歷,足見其在元代就已經是一件流傳有緒、頗受收藏家重視的作品。
    趙孟  的筆跡存世不少,很好鑒定,有他的背書在此,該畫真跡無疑了。
    這個消息了不得,不亞于周至發現六朝四大家作品那一次,六朝四大家作品雖然也是首次發現,但是四件里邊有三件是後人臨摹的,而這幅梁楷畫作雖然在時代上晚了,但卻是實實在在的真跡。
    懷著朝聖之心小心翼翼將這幅畫合上,周至又請出了第二幅,明代沈周的《臨戴文進謝安東山圖》。
    沈周的作品周至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蜀大博物館有《仿倪雲林山水圖》,是他親手修復的。
    沈周的書法是師法黃庭堅,正好和周至一路,因此他格外留意,蜀大博物館《仿倪雲林山水圖》上有一篇沈周的長文,周至可是利用修畫之便跟著研習了好久
    後來到了故宮和國博,又見識到了沈周的《獨游孤山圖》和《廬山高圖》。
    之所以對這兩幅畫格外上心,是因為它們的修裱手法十分高明,畫卷上的青綠山水如同新作一般,讓人難以置信。
    周至是借替兩地修畫之便,認真研究了畫上北工宮廷修裱的巔峰造詣,當然順帶也把圖畫本身看了個飽。
    因為這些原因,雖然周至沒有收藏有沈周的畫作,但是對沈周也是非常熟悉,畫卷一展開,就如同見到了老熟人一般。
    此圖表現的是謝安東山攜伎出游的情景,描寫的事成語“東山再起”,即謝安辭職歸隱東山,其後復職,出山為相的故事。
    畫面左上也有沈周自題,聲稱此作臨自戴進,但在周至見過的戴進風格完全不一樣,還是濃濃的“沈味兒”,主要還是沈周自身意志的表達,但是又能看見其後戴作的“精神”。
    此圖既有人物,又有山水,不管是人物的描繪、樹木的勾填,山石的皴染均極工致富麗,反映出沈周刻意描摹的認真態度和不分門戶、兼容諸家的坦蕩胸襟。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戴進原作的影響,這幅畫雖然是沈周風格,但是用了重青重綠,設色濃郁,是沈周作品當中絕無僅有的孤品。
    不過同樣毋庸質疑其真偽,因為上面還有兩個印章,“啟南”,“石田”,都是沈周的常用印章,不管繪畫風格,書法,還是印章,都足可證明為真跡。
    但是周至可以想見,這幅畫在對外陳展以後,多半會引來不少的質疑,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不管是沈周還是戴進,都只有小青綠,並沒有“大青綠”傳世。
    反倒是晚明時期,以畫面上這種勾斫重彩為主的青綠山水比較普遍。
    有了這些疑點,這幅畫就變得有趣了起來。
    “喬治是發現了什麼嗎?”翁萬戈問道。
    “這幅畫很有趣。”周至說道。
    “哦?哪里有趣?”
    “襆頭和笛子。”周至說道︰“襆頭是唐代開始出現的東西,五代和宋代很流行,畫家卻將之畫到晉代人物的頭上去了。”
    “另外畫中侍女手持這個紅色的龍頭樂器應該叫做龍笛,最早的可見于南宋佚名畫家《摹周文矩宮中圖》,其中一名宮女便手持龍笛,龍頭與笛身連接比較平直,形狀尚不甚虯曲。”
    “而在故宮收藏的趙孟  款《東山絲竹圖》中也出現了龍笛,龍頭形狀十分明顯。”
    “靚樁仕女同樣手持一枚紅色的龍笛,不過笛首卻被畫家改成了鳳頭,這是畫家可能听說過此類畫作的規制,但是又了解得不夠透徹,加上了自己對宮廷生活的想象所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