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州兵亂落幕的兩個月後。涼城，議政殿。拿著錦衣衛從平盧遞來的奏疏，周鈞打開看了一遍，交給了一旁的範吉年，說道︰“念。”範吉年躬身接過奏疏，將其中的內容，原原本本的念了出來。根據統計，薊州軍參加叛亂的軍士，超過了八千人。按照朝廷定下的罪責劃分，薊州軍中，僕固 等一干參與叛亂的主謀，斬立決；其余參加叛亂、成為脅從的軍士、文吏，被貶黜為奴隸，作為苦力發配往邊疆。平盧都護府下轄的平州、營州等地，但凡是參與了向回紇私販茶葉的人，無論是官員，還是百姓，褫奪良籍，查抄家產，全家老小流放。至于這次動亂的主事人——僕固家，包括主家在內的一概親屬，參與薊州謀亂和殺害錦衣衛的，共有三十九人，押入京城，秋後問斬。僕固家其余人等，不得在平盧繼續居留，收整私產，向西搬遷，全部遷入涼州。听範吉年念完了錦衣衛從平盧發來的奏疏，諸多大臣先是彼此對視，接著看向了御座上的皇帝。周鈞沉聲道︰“郭子儀率軍攻下洛陽之後，又派出軍隊圍剿史思明的殘部。在這段時日里，懷州、汝州、鄭州被順勢攻下，洛陽周邊全部光復，關中之地幾乎盡落入北唐之手。”“如果李光弼和僕固懷恩，能夠按照既定的計劃，兩路齊下，從河北攻向河南，那麼史思明這一次，恐怕是在劫難逃。”“然而，薊州兵亂使得河北出兵的計劃被打亂，原本應當出現在戰場上的部隊，缺席了這場戰役。史思明的部隊被郭子儀擊敗之後，在齊州一帶重新集結軍勢，站穩了腳跟。一個本來絕佳的機會，就此被浪費了！”眾臣能夠從周鈞的聲音中，听出隱隱的憤怒，心中一凜，垂頭不語。周鈞無奈的搖頭，坐回御座，問道︰“這次兵亂的源頭，一開始只是販茶，之後便是結黨，再後就是暗殺錦衣衛，到了最後，就成了叛亂……朕想問問，怎會如此發展？將來為了杜絕此等禍亂，又應當如何預防？”就在眾人面面相覷的時候，一個大家沒有料到的角色，先站出來開了口。身為國市司上官的康可 ，出列說道︰“陛下，平盧都護府的軍隊還有官員，大多卷入販茶，因為利益走到了一起，故而才結黨營私。朝廷原本允許都護府打理稅收，處置商路，是為了使得藩鎮可以盡快獲得軍餉和補給，以便作戰之用。但如今看來，藩鎮自行收稅，再管理商路，反而給了藩鎮的將領和官員徇私枉法的機會……”周鈞︰“說的有理，那辦法是什麼？”康可 ︰“臣建議，按物資運輸區域，設轉運使收取賦稅，直接派官員下去收關稅、商稅。”有大臣聞言，開口說道︰“開元年間，朝廷親自派遣稅官和互市官，去往藩鎮管理稅務和商路。但是，朝廷收取稅錢和輕貨，必須先將其運到京城清點入庫，再按照藩鎮的軍費，進行劃撥和下發。這一來一去，就是兩趟，其中不僅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人力，而且也增加了運輸的成本。”康可 說道︰“臣也知曉這個弊端，但是國市司想了一個辦法，可以從中轉圜。”周鈞︰“什麼辦法？”康可 ︰“朝廷之前已經向民間推廣了金銀，用來取代銅錢和絹帛。金錠和銀錠價值高，在路途中也不易損壞，可以用于較少資金的運輸。”周鈞︰“那如果藩鎮一年的稅款和輕貨，金額較大，即便用金銀也不方便運輸呢？”康可 ︰“如果是這種情況，朝廷可以在京城和藩鎮兩地，分別設置錢行。所謂錢行，就是儲存錢貨的庫房。藩鎮的錢貨可以儲存在此地，由該地錢行開出一份憑證，上面用火戳、簽名、印章形成三道防偽，以便識別。每年運輸稅款和輕貨時，無需實物運到異地，只需一張憑證，就可以異地放款，當場使用。”周鈞輕輕點頭，說道︰“此法甚好。”康可 說的辦法，其實就是後世的銀行。藩鎮收上來的稅款和輕貨，就存放在藩鎮當地的國家銀行，朝廷派人清點完之後，會開出一張憑證交給京城的戶部。而朝廷一旦確認了藩鎮的預算之後，又會開出一張憑證，發給藩鎮所在地的銀行，令其放款給藩鎮的軍隊。此舉有兩個好處，一個是從藩鎮手中收回了征稅的權力，另一個是解決了稅錢和輕貨，在運輸中產生的成本和火耗。當然，這套辦法，其實是周鈞提前招來國市司，親口交待的。讓康可 反復記下這套說辭之後，再令其在殿中拋出。處置了藩鎮的財政大權之後，接下來便是兵權。孔攸出列說道︰“此番薊州兵亂，僕固 僅僅憑著一枚帥印，就能動用近萬大軍，險些攻下了太原。此事听起來不可思議，但在之前卻已有先例。藩鎮軍隊的調控，完全由將領所控制，使得軍士不知朝廷，進而引發大禍的，安祿山就是其中一人。”听見安祿山這個名字，朝殿之中議論紛紛，大臣們的言語之中，全是對藩鎮的戒備。孔攸︰“邊軍調動，倘若藩將包藏禍心，那麼大唐可能會迎來第二次河北之亂……臣建議，應當將藩鎮軍隊的帶兵和出兵權力，分割開來。藩將對于軍隊，只有領兵、訓練的權力，至于軍隊應當攻向何方，何時開拔，兵數多少，應當由朝廷來決定。”周鈞微微點頭。孔攸︰“朝廷可以在兵部之外，另設一府，名為樞密院，統管天下兵馬的調動，與中書門下齊平。”周鈞︰“這樞密院的主官，又從何處來？”孔攸︰“藩鎮官員應當定期調動，擔任樞密院中的職務。當然，樞密院官員也應當去往藩鎮任職。”孔攸的這些話，實際上已經點出了樞密院的兩大作用。一、樞密院分走了藩鎮將領的出兵權，使其只有領兵的權力，而沒有調動的權力；二、樞密院和藩鎮之間，會出現官員的屬地化輪換，以此來確保，任何一個藩將，都不會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任職太久，從而和當地的軍隊和官員，形成過于牢固的利益紐帶。說完了樞密院，周鈞在大殿上，與眾多官員確定了一系列藩鎮改革的細節︰首先，將藩鎮的收稅和經商權力，重新收歸于朝廷所有，並利用銀行的方式，最大化降低稅款和軍費的運輸成本和損耗。其次，朝廷在中書門下之外，設置樞密院，統管天下藩鎮兵馬的調動事宜，確保藩鎮將領無權私自調動軍隊。最後，樞密院和藩鎮之間，建立官員輪換機制，任何一位藩鎮將領，在地方上任職達到一定年限，必須遷入樞密院述職。就這樣，僕固家所引出的薊州兵亂，給了朝廷一個插手藩鎮的理由。而朝殿上提出的這三條，在未來的日子里，被不斷地完善和修改，成了北唐軍事改革的基礎，也成了解決困擾大唐百年藩鎮困局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