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上,偃月堂。
李林甫坐在蒲席上,李岫侍在一旁,佘紅芝跪伏在二人的面前。
不同于以往,李林甫的聲音顯得異常平和,听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今日,戶部中勾,老夫帶著部司要員,又攜著簿冊去面聖。聖人听了中勾的結果,先是斥責去年州道府台的稅賦大大減少,又褒揚了大磧商路和長安賣宅的添補。”
李岫偷偷看了一眼李林甫,後者的臉上毫無表情,前者卻清楚,這是父親大怒前的征兆。
李林甫繼續說道︰“老夫又向聖人稟告,今年大唐上下的用度,怕是要比往年增了不少,聖人面有不虞,又當著眾位官員的面,對老夫說道,簿冊且留下,朕會與周二郎商議。”
听見這話,李岫將頭埋得更低。
李林甫怒極反笑,嘴巴微微翹起︰“嘿嘿,你們且听听,與周二郎商議,這話當著眾人說出,讓老夫顏面何存?!”
李岫低聲勸了一句︰“父親,請您寬心。周鈞再如何博得聖寵,不過就是駙馬罷了,無論如何都無法入朝,卻是怎麼也撼不動您的相位。”
“蠢貨!”
李林甫一身怒吼,使得李岫雙膝一彎,險些跪倒在地。
盯著自己的兒子,李林甫沉聲說道︰“周鈞開闢大磧商路,又灞川賣宅,倘若僅僅如此,老夫自然不會覺得有何問題。他出身奴牙,又沒有世家作為依仗,也不是科舉入仕,更沒有師門旁輔,聖人就算用他,頂多也不過是一能吏罷了。”
“可眼下,周鈞做了駙馬,入了皇室,出身不顯又無勢可依這些弱點,反而成了他的優勢,使得聖人能夠放心用他。雖然他依照規制無法入相,但聖人以後處處以他為尺,那老夫還有何用處?倘若老夫失了聖寵,那闔家上
李岫听見這些,後背冷汗淋灕,連忙說道受教。
李林甫深呼吸了一口氣,待心情有所平復,又向李岫和佘紅芝問道︰“這些日子,讓你們二人追查那奴牙郎,可有消息?”
李岫先說道︰“早些日子,周鈞曾經去往大理寺獄,探監李光弼。”
李林甫皺起眉頭︰“那又如何?”
李岫︰“父親,想要扳倒周鈞,不妨從北藩入手。周鈞在刑部做流外官時,就與北藩暗通曲款,與王忠嗣更是私交甚好。我們可以說周鈞與北藩依舊藕斷絲連,似有謀反之心。”
李林甫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兒子,問道︰“王忠嗣如今人呢?”
李岫︰“額……王忠嗣當初在牢中落下殘疾,後來辭官遠走,听說已經避世出家了。”
李林甫︰“北藩諸軍呢?”
李岫︰“石堡城一戰,北藩折損六萬余人,听說不少廂軍撤了幡旗,已經名存實亡……”
說到這里,李岫的聲音越來越低。
李林甫︰“當初,周鈞去往北藩職事,究竟是何人推薦?”
李岫身體一顫,聲音微不可聞︰“好像……好像是父親。”
李林甫轉頭盯著李岫,沉聲喝道︰“周鈞出身寒微,平日里從不涉交世家,背後又沒有高門大戶作為依仗……他如今做了駙馬,入了皇室,又深得聖寵,你說他想要謀反,誰會信你?!”
李岫徹底沒了主意,只能垂首,閉口不言。李林甫長長吁了一口氣,將視線投向了面前的佘紅芝,問道︰“花瓊樓那里,還是無法安插人手?”
佘紅芝稽首說道︰“花瓊樓當下由北里解琴掌管,此女對周鈞忠心耿耿,很難尋到機會入主。”
李林甫奇道︰“一個北里伎子,為何會對那個奴牙郎忠心不二?”
佘紅芝額頭點地,暗暗咬著嘴唇,這�問題,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林甫︰“花瓊樓乃是灞川的伎所,又是出官使的常處,其中必定存著往來的情報,倘若能夠打探到一二,說不定就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佘紅芝︰“主家有令,婢子自當全力辦事。”
李林甫又問道︰“涼州那里如何說了?”
佘紅芝猶豫片刻,回道︰“涼州的金家內坊,說是坊街,實際與寨堡無異。進出需要手令,還必須有保人領路,外人根本無法混入。”
李林甫︰“老夫特意叮囑河西節度使安思順,配合相府清查,即便如此,還是無法入內?”
佘紅芝搖頭道︰“涼州內坊,不听郡府號令,又有大批部曲駐扎,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論戰力絲毫不遜于戰卒。安都護明面上配合,但私底下也不願意得罪金家太甚,不過是陽奉陰違罷了。”
李林甫閉上了眼楮,皺緊了眉頭,用手指輕輕敲打著膝蓋,問道︰“花瓊樓和涼州內坊,都是鐵板一塊嗎?”
佘紅芝抬起頭來,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了上去,口中說道︰“婢子查到一事,請主家過目。”
李林甫睜開眼楮,拿起那張紙,看了一遍,面有詫異︰“周鈞納了妾室?”
佘紅芝︰“請主家看看名字。”
李林甫︰“宋若娥,這名字倒有些耳熟。”
李岫在一旁提醒道︰“宋若娥便是長安城中赫赫有名的戲本作者,她不僅能寫戲文,戲角更是令人驚艷……只不過,自從她搬離了北里,好像再也沒有登過台。”
李林甫盯著紙張,沉吟不語。
佘紅芝在一旁說道︰“有一年,除夕將至,宮中在灞川別苑設下宴席,宋若娥飾演白蛇傳中的白娘子,得了皇帝的賞識。有傳聞說,戲曲結束,當今聖上想要收宋若娥入宮。”
李林甫眼楮一亮,點頭道︰“確有此事。”
說完,李林甫和佘紅芝相視一笑,只有李岫還在一旁,一頭霧水。
李林甫拿著那張紙,對佘紅芝說道︰“想要扳倒周鈞,這倒是個法子,但是僅僅憑著這個,還遠遠不夠。”
佘紅芝拜道︰“論君臣國事,紅芝北里出身,所知甚少,但是倘若要說起男女欲念,婢子卻是見識頗豐……在闞冊之中,紅芝讀過了許多周鈞早些年的所作所為,倘若用四字來形容,那便是『荒淫無度』。之後雖然有所收斂,得來今日的地位,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平日里必定有著逾制之舉。”
李林甫︰“此言在理。”
佘紅芝︰“主家,從前我們將注意力放在周鈞身上,查了許久收獲甚微,接下來不如稍微改變一下方向?”
李林甫︰“如何變?”
佘紅芝︰“既然是只貪吃的貓,又哪有不偷腥的道理……不如查一查周鈞身邊的女子,再看看他與何人有過接觸,總能捉到他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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