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客棧後院里擺了兩張案台,又有 餅肉菜,盛放滿席。
周鈞端坐在折椅上,抬頭看著夜空中的明月,畫月則陪在他的身邊,輕輕剝著瓜果。
有腳步聲響起在小院盡頭。
周鈞循聲看去,只見白日里的那位封判官,此時背著手,皺著眉頭,正站在院口。
見封判官獨自前來,周鈞在心中贊了一聲好膽色,接著站起身來,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封判官並沒有挪動腳步,而是朝周鈞問道︰“你是何人?”
周鈞看著對方,微笑說道︰“你本名封常清,蒲州猗氏縣人,幼時與祖翁因罪流放安西,曾任胡城南守。天寶初年,達奚部平叛,戰事未了,你便私下先擬捷報,其中陳述井眼、泉水、駐軍、戰術等,與戰事幾乎一致,高都護見之驚奇……”
封常清越听越是心驚,大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周鈞笑著取下腰間的魚符,又讓畫月傳到了封常清的手中。
後者小心接過魚符,借著火光看清了上面的字,頓時雙眼圓睜,連忙走上前唱了個喏︰“見過周監。”
周鈞笑道︰“坐下說話。”
封常清猶豫片刻,坐到了案前。
周鈞自斟自飲,又對封常清說道︰“無需拘謹,權當是會友之宴。”
封常清應了一聲,看向周鈞,遲疑問道︰“周監乃是朝廷欽定的隴右采訪使,既然來石城鎮,為何不提前知會一聲?”
周鈞抿著杯中之酒,慢慢說道︰“安西不比中原,勢力林立,錯綜復雜……有些時候,隱藏身份更能方便行事。”
封常清听見這話,又回想起白天石城鎮守的所作所為,點了點頭,也是懂了。
周鈞︰“天寶六載,你跟隨高都護擊敗了依附吐蕃的小勃律國,此等不世之功,可稱大唐砥柱。”
尋常人听見這些稱贊,多半心中愉悅,嘴上自謙兩句。
但封常清偏偏梗著脖子,糾正周鈞道︰“周監,此話差矣,討破小勃律,首功當為高都護,某不過是在督管後方、運送糧草罷了,何談功勞二字?”
周鈞聞言,無奈的笑了笑,問道︰“你身為節度判官,本職應當是處理安西四鎮的屯田和用度,怎麼會跑到石城鎮來?”
封常清︰“原本自當如此,但從年初開始,長行坊來安西大多走敦煌古道,石城鎮逐漸取代焉耆鎮,成了安西長行坊的門戶。所以,某這半年里,倒是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石城鎮中處理商路之事。”
周鈞輕輕點頭,又問道︰“那今日在大堂之中,我見你在翻閱客棧闞冊,可是在尋找什麼人?”
封常清張開口,話到嘴邊,想了想,又咽回去改口道︰“不過是追查一樁案子,算不得什麼大事。”
周鈞察言觀色,知曉對方不願道出實情。
周鈞仔細想想,畢竟是第一次見面,而且彼此之間也不熟稔,封常清說話有所保留也是自然。
想到這里,周鈞放下這個話題,朝封常清問道︰“我問你一事,你既然身為判官,這安西都護府的錢糧用度,可有難處?”
听見這個問題,平日里管理都護府屯田、用度的封常清,仿佛打開了話匣子,向周鈞訴苦道︰“安西節度撫寧西域,統龜茲、焉耆、于闐、疏勒四鎮,戰兵二萬四,每鎮守使又轄兵力三千到五千,另設軍、鎮、守捉、烽、戍等,每處守軍從一千至數十不等。通算下來,安西在冊之兵,龐雜參差。”
“然而,安西雖然地域遼闊,但大多都是窮山惡水,屯田並不豐裕,稅貢也是較低,再加上西域民族數量多,分布廣,想要統一納征,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安西都護府每年入庫的糧食和絹帛,有時連都府軍卒的糧餉都無法補齊,更別提其它戎衛偏部了。”
對于封常清的說法,周鈞倒是能理解。
安西都護府,需要管轄的地域太大,如果只看地圖,它下轄的土地,差不多佔到了整個大唐的五分之一。雖然《唐書》中記載的安西兵為兩萬四千人,但實際安西下轄的兵力,遠遠超過這個數字。
所以,朝廷每年都要劃撥糧錢,以長行坊的形式,來貼補安西都護府,原因也正是如此。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