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六載,十一月二十九,冬至。
灞川街市。
一大清早,稼洲中街的役夫們沿著湖畔,用風罩和爪八將一盞盞醒夜燈掐滅,又敲響了晨鼓。
宮人坊居的小樓之中,有管事的督婆進了每間廂房,大聲催促著宮人們起床。
廚婢扈五娘身寬體胖,她睜開眼,掙扎著想要爬起身,試了幾次未果,只得扒住床沿側身坐了起來,又飛快的梳洗完畢,急匆匆下了樓,領了身牌。
將身牌系在腰間,扈五娘順著後巷的長街,先是去了中街食所的廚房,開始為宮人們準備早飯。
今日是冬至,扈五娘依照事先制定的食譜,做好了蒸餅、赤豆粥、扁肉、冬釀飴、烙蛋花等等。
待得早食鑼響,大批的宮人女子,涌入中街後巷的食所。
灞川街市的宮人們,尚未被遣散的時候,于宮中無論吃飯還是作息,都有著諸般講究,等級森然。
如今來了灞川,雖說規矩要比宮中少了一些,但好歹還是有著不少的暗則。
尚宮、尚儀的宮人,她們負責的是街市中的待人接物和商鋪管理,地位最高,故而吃飯的位置和食物,也是最好。
尚服、尚工,負責街市中的織染漂紡和營造百役,地位居次。
而尚食、尚寢的宮人,打理的是進膳酒醴和鋪設灑掃,故而地位也是最低。..
除此之外,同一尚司的宮人,根據遣散前的職務和年服,在待遇上也各有不同。
這些規則,或明或暗,與灞川別苑的管理無關,卻是宮人們自發的在遵守。歸根結底,或許也是長期的宮廷生活,讓她們有了定式化的思維,短期之內很難更改。
當上千名宮人落座,扈五娘沒有急著開始發餐,而是丟下手中的活計,跟著廚房的同伴,先來到食所大廳,垂首等待。
每隔一段日子,依照慣例,早飯之前,灞川別苑的主家會派人來『敦訓』。
敦訓內容,主要有三部分。
一是說清前段時間街市里宮人們的表現,績優者賞,犯錯者罰;二是布置近期的工作,倘若有重要事項,亦會仔細交待到具體人員;三是訓教宮人知恩,勿要心生懈怠。
扈五娘偷偷抬眼看了食所廳中,驚訝的發現,今日不同往常,主家管理灞川街市的兩位最大管事,畫月娘子和清嬋娘子,居然齊齊到場。
畫月從婢女手中拿過闞冊,一邊看一邊與宮人當首們說著話。
過了一會兒,畫月將闞冊交給婢女,又朗聲說道︰“今日是冬至,也是陽生,一歲入盛,事從訓誡,勿要生錯。”
眾宮人當首︰“喏。”
畫月又說道︰“再過數日,坊內有貴客至,人人需謹言慎行,不得出紕漏。”
眾宮人當首︰“喏。”
畫月朝蕭清嬋點了點頭,先出了食所。
蕭清嬋一身青襦,又朝宮人們說道︰“賀冬至,主家憐慈,為每個人都備了賞錢,早食後依次來領。”
宮人們聞言,面露喜色。
蕭清嬋︰“這幾日的闞行,已經擬成了章程,且盡心做事。”
待得蕭清嬋帶著一眾婢女出了食所,扈五娘松了一口氣。
抬頭後,扈五娘無意間看見了不遠處的董燕娘,笑著搖了搖手。
分發早食時,扈五娘偷偷給董燕娘多勻了一些扁肉,又多加了一勺冬釀飴。
董燕娘笑著說道︰“莫要加了,吃不下那麼多。”
分食完畢,扈五娘湊到董燕娘的身邊,一邊吃著早食,一邊低聲說道︰“這扁肉用的是羔炙,冬釀飴里加了花曲糟,別說尋常人家,就是當年在宮里,可都難得一見。
董燕娘點點頭,吃力的抬起胳膊,喝了一口飴湯。
扈五娘見狀,問道︰“傷口如何了?”董燕娘︰“當初在宮中燒瓷胚的時候,整條胳膊都被燙壞了,本以為這輩子就是個廢人。沒想到那日得了畫月娘子的仙藥,如今慢慢有了好轉。”
扈五娘︰“你也是運氣好,畫月娘子身份顯貴,平時無論對誰,連話都不多說半句,唯獨對你另眼相看……她這會兒急匆匆的,不知又去了哪里?”
董燕娘︰“灞川稼洲有兩處宮人的居坊,新建的溪洲也有兩處。每處都安置了千名宮人,加在一起就是四千多人,畫月娘子怕是都要跑一遭。”
扈五娘念了一聲佛,又說道︰“我听說,長安那些遣散的宮人大多已經安置完畢。洛陽,蜀郡和太原的宮人,也要陸續遷來灞川。”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