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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慕雲的死，真凶到底是誰，一下子變得撲朔迷離。
起初傳得最多的流言是“武狀元移情別戀，殺人滅口”，因為寧靖的“強勢加入”，變成了“文狀元為情殺人”。
甦涼從心狠手辣之人，變成了紅顏禍水。
文武雙狀元在今日之前是一段佳話，今日名聲急轉直下。
甦涼並未出門去找什麼人幫忙，也沒有去求見皇帝喊冤，而是在家里下廚給寧靖做菜。
剛做好兩道寧靖愛吃的菜，甦涼等的人來了。
是端木忱的心腹隨從長安。
“這是主子讓交給甦姑娘的。”長安遞給甦涼幾張紙。
正是甦涼現在最需要的東西，她接過來，“多謝四皇子殿下。那些，真是蕭慕雲的手跡？”
長安點頭，“主子說是蕭慕雲親筆所書，且看墨跡，並非他一次寫下的。”
甦涼神色莫名。能看出是不同時間寫的？如此，偽造的可能性更小了。
“蕭慕雲有一個時常帶在身邊的隨從，他在哪兒？”甦涼想起那個曾在酒樓見過的小廝。
長安嘆氣，“昨夜溺死在蕭府後花園的湖中。”
甦涼蹙眉，“蕭慕雲的致命傷是什麼樣的？”
“穿胸而過的刀傷。”長安說，“主子本來讓我轉告甦姑娘，千萬不要被抓去刑部，會很麻煩。我來的路上才得知寧公子自首的事。”
甦涼點頭，“請轉告你家主子，他的好意我都記下了。”
長安正色道，“甦姑娘近日多加小心。主子說，皇上覺得甦姑娘身上有秘密，未必不會趁著這次的事試探甦姑娘的反應。”
甦涼愣了一下。
端木熠懷疑她？想想也不意外。離京一年多的弱女子，突然變得這麼強，端木熠若懷疑她是敵國細作都正常。
端木忱讓長安把這件事告訴甦涼，就是讓她知道，皇室並不會因為她的武狀元功名和為國爭光這些事而維護她，一切麻煩，得靠她自己解決。
簡言之，若甦涼不能自證清白，便殺人償命。
甦涼覺得合理。
她本來也沒指望皇室會給她什麼特權。
長安走後，甦涼打開那幾張紙，是端木忱的筆跡。他把在蕭家靈堂里看過的蕭慕雲寫的東西記下來，又寫了一遍給甦涼。
所以雖是端木忱寫的，內容是蕭慕雲的口吻。
第一張紙，記述的是蕭慕雲和原主從相識到相戀的點滴經歷。
字里行間，滿是深情回憶。
但原主死了，其真實性已不可考。甦涼看到蕭慕雲寫他跟原主幾次私下幽會，牽手擁抱，不由蹙了眉。
其實從甦涼的角度，蕭慕雲和原主認識的時候，原主尚未及笄，蕭慕雲已經是個原配夫人亡故的鰥夫。
原主養在深閨，心性單純，但容貌極美。
甦涼很難不懷疑蕭慕雲是見色起意。要讓她用自己的觀念評價這件事，就是老男人誘騙未成年少女。
原主喜歡蕭慕雲不假，也真的送了扇墜等信物，但“牽手擁抱”這些，仍是讓甦涼心生懷疑。
這麼大膽的嗎？
就算原主出身低微，不懂規矩，蕭慕雲作為丞相府的公子，書香門第，自詡才子，他不懂這些行為是越矩嗎？他不知道倘若被人發現，他不會有事，但原主一輩子就毀了嗎？
滿紙都在談情，做人基本的道德觀和責任感甦涼一點沒看到。
只看完第一頁，她就感覺到不適了。
第二頁，蕭慕雲寫的是他以為原主死了，直到再次見到甦涼之前，一直過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醒著痛苦，夢中思念雲雲。且完全無法接受家中為他安排的親事，想方設法找借口悉數推脫。
甦涼蹙眉。那日在酒樓“初見”，是偶然相遇，蕭慕雲閑著沒事獨自出門去喝酒，打扮得很精致，氣色頗好。
他對“行尸走肉”這個詞，是有什麼誤解？
到此刻，甦涼只當蕭慕雲真對原主念念不忘，被她拒絕之後心有不甘，所以筆下的文字有自我感動的渲染夸張。
但第二頁後面一半，蕭慕雲寫的是他那日如何傾訴衷腸，甦涼如何冷漠拒絕，甚至謊稱失憶來逃避和否認他們過往的一切。
如果是個不知情的外人，看到這些文字，會覺得蕭慕雲是天下第一痴情種，甦涼是個極品渣女……
甦涼看向第三頁。
蕭慕雲滿篇寫著他的痛苦，寫他跟原主明明早有了肌膚之親，早認定那是他的女人，如今卻要眼睜睜地看著甦涼嫁給別的男人。
他好想把自己跟甦涼的關系昭告天下，可又不願意壞了甦涼如今的姻緣和大好的前程。
“你變了，你走得很遠很遠，可我一直在原地痴痴等著你，等到你回來，卻等不到你回頭。”
“我真想立刻去找你，把我所有想說的話都告訴你。哪怕你把我殺了，我也無憾了。”
“半夜夢醒，我有一種沖動，想要豁出去，再也不顧忌任何東西任何人。”
“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
甦涼看到最後，眸中寒意蔓延。
她並不認為蕭慕雲寫的所有東西都是假的。
但這幾張紙的文字中表露的深情和痛苦甚至是痴狂，跟甦涼所了解到的蕭慕雲，並不匹配！
蕭慕雲的確在見到甦涼回京後幾次三番想再續前緣，但甦涼感受到的只有一個男人對一個美麗的女人的霸佔欲。
蕭慕雲寫在紙上的“痴情守候”，甦涼一點沒看出來。
他在大家族中長大，作為庶子，明明是個頗為精明世故的男人。
若真這麼痴心不悔，當初怎麼不去調查甦家人的死因？當初他甚至不敢去看一眼原主的尸體！
若他真如紙上寫的這般痛苦，就算不殉情，也該消瘦憔悴吧？
以為原主死的那段時間，蕭慕雲明明活得很滋潤，因為出身貴族，哪怕並無多少才華，更無志氣野心，依舊可以過得逍遙自在。
發現甦涼活著，只是不願意跟他在一起，他突然就覺得活不下去了？
那他前面以為原主沒了的一年多，怎麼活的？
他所謂的痴情，就是你死了沒關系，但你活著不跟我在一起，那我干脆死了算了？
對此，甦涼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矛盾違和，怪異至極。
如果蕭慕雲此刻出現在甦涼面前，她一定會問一句，“你神經病啊？！”
但，並不了解甦涼，也不了解蕭慕雲，更不了解他們之間真正發生過什麼的外人，更會相信蕭慕雲死前寫下的這些東西，而不是甦涼怎麼說。
因此，這幾張紙雖證明不了甦涼殺了蕭慕雲，但寫滿了甦涼殺蕭慕雲的“動機”——抹除她身上不光彩的過往。
隨著蕭慕雲的死，他寫下的東西，很難證偽。
甦涼把那四張紙又重新看了一遍，越看越覺得，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透著詭異。
如果真是蕭慕雲清醒的時候自主寫下的這些東西，他到底想干什麼？他真想跳出來污蔑甦涼跟他有染？還是活不下去打算自我了斷？
後者甦涼認為根本不可能。
如果是前者，那他怎麼就死了呢？
是有人暗中發現蕭慕雲要害甦涼，幫她除掉障礙？
更不可能。否則為何要用與她相似的武器？
但凡換個武器，這樁命案，都沒人敢說跟甦涼有關！
就是因為甦涼的武器，和蕭慕雲親筆寫下的東西，兩相結合，導致甦涼成為了最大的嫌犯。
真凶想栽贓甦涼，這是毋庸置疑的。
那幾張紙，不可能是蕭慕雲心情不佳隨手寫下感動自己的。感情的事，一方渲染自己的情緒，腦補一些東西的情況並不算多奇怪，但他寫的太假了，且字里行間的傾向性太過明顯。
“我一定要去找你，哪怕你要殺了我，我也想讓天下人知道你是我的女人”這種話，等同于在說，“如果我死了，就是甦涼殺的”。
此刻甦涼甚至有種感覺，真凶跟蕭慕雲聯手栽贓她！
可蕭慕雲總不可能舍了自己的性命來害她。
他們之間，遠遠不到這種深仇大恨你死我活的地步。蕭慕雲給甦涼的印象是貪圖安逸膽小怕事。
矛盾重重。
越是怪異，甦涼越是覺得，真相不能用常理去推斷。
假設她的想法是真的，蕭慕雲被拒絕後惱羞成怒做局害她，先親筆寫下“甦涼可能會殺他”這種指向性的文字，等他出事，甦涼就是最大的嫌犯。這種情況下，他頂多是重傷。
但他居然死了。
是計劃出了意外，下手重了？還是跟蕭慕雲合謀的人騙了他，說好的只是重傷，結果一刀把他弄死，實現目的的同時，也完成了滅口？
總之，雖真相迷離，但因為蕭慕雲“正好”親筆寫下的這些虛假的控訴文字，使得甦涼不得不懷疑，他的死，他自身並不無辜，甚至參與其中。
甦涼把那幾張紙塞入灶膛，頃刻化成了灰燼。
旁邊放的她給寧靖做的菜，已經沒有熱氣了。
甦涼端去給年錦成，“快涼了，你吃吧，我再重新給他做。”
年錦成覺得有他吃的就不錯了，並沒有挑剔，而是問起甦涼是否想到如何救寧靖。
甦涼搖頭，“不著急，看看有沒有小鬼跳出來。”
“他不會被嚴刑拷打吧？”年錦成擰眉。
“他都自首，承認殺人了，還拷打什麼？應該直接砍頭。”甦涼說。
年錦成︰……為何听出了甦涼的期待？一定是他的錯覺。
下一刻，就听甦涼說，“劫法場也挺有意思，我把他劫走，我們倆一起消失，隱入暗中，其實行事更方便。”
年錦成︰……原來不是錯覺，甦涼竟然真的在期待寧靖被砍頭，醉了……
“開個玩笑。能光明正大活著，誰也不想東躲西藏見不得光。你應該深有體會。”甦涼說。
年錦成再次扎心。
“好了，你快吃吧。等會兒我要出去，如果有人來，你就藏到床底下，不要被發現。”甦涼話落就走了。
年錦成見甦涼並不慌亂的樣子，也就不想那麼多了。最壞的情況不過就是劫法場，又不是劫不了。
甦涼又給寧靖重新做了兩道菜，裝進食盒，就拎上騎馬出門了。
路上所見之人對她指指點點，不必留意去听，她都能猜到他們在說什麼。
而同樣的這些人，昨日之前還在夸她天賦異稟，才貌雙全。
甦涼心情很平靜。名聲榮譽都是虛的，非她所求，她也不在意。
……
甦涼見到寧靖的時候，他已經被關進刑部的牢房了。
單人單間，還算干淨。他並未換囚服，盤膝坐在地上，閉著眼楮，仿佛下凡歷劫的仙人。
甦涼懷疑她這麼順利被放進來，是因為有人想听听她會跟寧靖說什麼。
牢門打開，寧靖睜開眼楮，就見甦涼拎著食盒進來了。
“多謝。”甦涼對獄卒笑笑，“能讓我們說會話嗎？等我要走的時候叫你。”
獄卒點頭，從外面上了鎖，離開了。
甦涼在寧靖旁邊坐下，把食盒里的飯菜拿出來放在地上，“應該還沒涼。”
寧靖夾了一筷子，覺得有點費勁，便支使甦涼，“你端著，我先吃這個。”
甦涼默默地把寧靖指的那個盤子端起來，到寧靖吃著最方便的位置。畢竟寧靖為了她才會進牢房，這點事，小意思。
而如此動作，遮住了甦涼放在背後的另外一只手，她在寧靖後背寫了幾句話，關于端木忱送來的那幾張紙是什麼東西，她的猜想，以及接下來的計劃。
寧靖吃完了甦涼送來的菜，甦涼把碗筷放回食盒里，兩人才開始說話。
“你認識蕭慕雲嗎？”寧靖問甦涼。
甦涼搖頭，“不認識。曾有一次在酒樓，他的下人說他有事找我。我受傷失憶了，以為是原先認識的人，想知道以前的事，就去與他見了面。他竟說兩年前曾在護國寺見過我一面後，心生愛慕，魂牽夢縈，原想等我及笄就派人提親，誰知後來我家中出事，他傷心難過很久，見我活著，喜出望外，希望我能嫁給他做續弦。他還拿出一個扇墜，說是當初甦家出事後，他暗中找人得到的我的‘遺物’，留作念想。除了扇墜，還有別的我親手做的東西。”
“怎麼沒听你提過？”寧靖蹙眉。
甦涼嘆氣，“我當時只覺得他有妄想癥，說的話也很可笑。他說他曾派人在我家附近盯著，只要我出門，他很快就會接到消息，跟去我在的地方，暗中盯著我的一舉一動。他說那是因為太喜歡我，想多看看我，還說了很多他幻想與我做的事。說實話，我覺得那人很可怕，且有點惡心。怕你誤會，回去之後並未提起。”
“就見過那一次？”寧靖問。
甦涼搖頭，“那次之後，他又開始跟蹤我。有段時間我每日會去給秦國公府的老爺子施針，他就躲在國公府旁邊的巷子里，我從秦家出來時，他就出現，假裝與我偶遇。”
寧靖面色一沉，“你這麼說，原來那次我遇見的人，是蕭慕雲。”
“他還找過你？”甦涼神色驚訝。
“有次他突然出現，問我與你什麼關系，我不認識他是誰，以為是瘋子，沒有理會就走了。”寧靖說。
甦涼深深嘆氣，“後來他沒再出現，我以為他死心了，沒想到，他突然死了，所有證據都指向我。可這太奇怪了，難道是有人知道他對我的妄想癥，當做真的，殺了他嫁禍給我？”
寧靖沉默片刻後，冷聲說，“或許他是在你參加武舉，中了狀元之後，明知不可能得到你，瘋魔了，仿造了你的武器自殺，讓人以為你們真的有什麼，栽贓你殺他滅口，讓你償命，好讓世人相信你們真是一對兒，而後與你在陰曹地府重遇。”
“這……”甦涼神色怪異，“太變態了吧？”
“如果他早就在臆想中把你當做他的人，那麼說出任何話，做出任何事，都有可能。不要低估一個對你求之不得，得不到就要毀掉的人的心會有多瘋狂。這樣的瘋子，我曾見過，行為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斷。”寧靖冷聲說。
甦涼蹙眉，“他死了，如今怎麼辦？他手中有我的扇墜，可能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我還看到蕭家人拿出的證據有幾張紙，不知道是什麼，該不會是他留下的遺言吧？上面寫著如果他死了就是我殺的？太怪異了！”
寧靖冷哼，“這整件事情，本就很怪異。”
甦涼嘆氣，“你不想讓我出事，就主動自首，可我們都根本算不上認識蕭慕雲，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怪我，當初覺得他有毛病，應該把他手中我的東西要回來。那時我只想著，一定要離他遠一點，不要被纏上。”
“你最近得罪了貴人，我怕有人趁機落井下石害你。”寧靖說，“不必擔心，此案疑點很多，你的武器就是最大的疑點，不管你我，真要殺人，都不可能用那把刀。我自首並非承認我殺人，而是告訴刑部的官員，若你有嫌疑，我的嫌疑更大。”
甦涼再次嘆氣，“以寧家花不完的錢，你若想殺個仇家，怎麼可能留下那麼大的破綻？真是無妄之災。我救過秦老爺子，真沒有辦法，只能求秦國公把免死金牌送給我，保你一命。京城太凶險了，過了這次難關，我們還是回潯陽城賣茶葉吧。”
寧靖點頭，“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你先回去，不要沖動行事。”
甦涼叫了獄卒過來開門，她一步三回頭，離開了牢房。
甦涼走後沒多久，有個人從刑部離開，朝著皇宮的方向去了。
……
回到家，甦涼進了雜物房，從里面翻出一把刀，跟她的雙刀形狀相似，但並不相同，是曾經在甦家村繳獲的燕雲樓某個殺手的輔助武器。
甦涼拿著刀進了寧靖的房間，年錦成連忙問她去刑部是否見到寧靖。
“見了，你兄弟沒事，不必緊張。”甦涼說著把刀擦干淨。
年錦成問，“你要做什麼？”
甦涼神色淡淡，“這是凶器，天黑了我就去扔進蕭丞相府的湖里，等明日會被人打撈出來。”
年錦成愣了一下，“那凶手是……”
“蕭慕雲自己。”甦涼說。
年錦成目瞪口呆，“怎麼可能？”
甦涼眸光冰寒，“我本以為蕭慕雲是被我牽連而死，但他寫的那些東西證明，他本就想害我。他已被人滅口，是誰暗中跟他勾結，很難找得到證據。只要我承認了那個爛人寫的那些鬼東西之中的任何一個字是真的，其他的就算辯解也無人會信，這盆髒水，永遠洗不掉。既如此，干脆全盤否認！我與蕭慕雲之間不存在任何過往，一切全是他的痴心妄想。這樁命案，我跟寧靖清白無辜，什麼都不知道。”
年錦成皺眉，“會有人信嗎？”
“是我長得不夠美嗎？還是我不夠出色？”甦涼反問。
年錦成嘴角微抽，“傾國傾城，才貌無雙。”
“那就得了。有個心理變態暗中跟蹤監視我多年，在我中了武狀元且定親之後，知道自己活著沒機會得到我，干脆拉我一起死。就這麼簡單。”甦涼冷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