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明哥你先別生氣！”王恆不怕李敬明，但是怕他一沖動傷了姚局長，連忙擋住李敬明，解釋道，“姚局長只是來了解情況的，你可別做傻事。”
姚遠微微笑著往屋里走，李敬明頓時緊張了起來，猛地用力掙脫王恆就要去阻止姚遠，但是林小虎和肖雲已經上來，一個控制一邊胳膊，把李敬明給控制住了。
“李敬明，你的事情早晚要解決，我今天過來了解一下你的情況，再想辦法解決，不過你可以放心，我不會抓你老婆，甚至會讓你老婆把孩子生下來。”姚遠回頭說了這麼一句，然後舉步走進了屋里。
李敬明愣了好一陣子，反抗沒那麼激烈了。
林小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姚局長說話算事，你最好別沖動犯更大的錯誤。”
“什麼意思？”李敬明看了看林小虎，又看了看王恆。
王恆也不清楚啊，他生怕姚局長現在就要抓人，真要動起手來，他都阻止不了村民們的圍攻。
新民村對外是非常團結的，只要李敬明吼一嗓子，周圍的鄰居就會扛著鋤頭拎著扁擔沖過來把人圍了。
姚遠看了一圈後走出來，家里沒別人，也沒有孕婦用的東西，顯然汪阿姐早就藏了起來，李敬明的四個孩子都上學了，這會兒還沒有放學。
外表光鮮的大平房里面空蕩蕩的，除了床和一張梳妝台，沒有一個像樣的家具。吃飯用的是自己用木頭做的桌子，凳子也是自己用木頭做的。
根據王恆的介紹，李敬明家的生活水平以前在村里是數一數二的，據說他結婚的時候準備的是三十六條腿，比那些二十四條腿的家庭都要高一個檔次，現在，三十六條腿就只剩下一個梳妝台了，仿佛在訴說著最後的倔強。
因為超生脫富致貧，李敬明這一戶人家絕對是典型代表了。
姚遠打量著李敬明，問，“听說你結婚的時候不但有三十六條腿，還買了一台縫紉機，這些東西哪里去了？”
李敬明恨恨地說，“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王恆連忙說，“姚局長，家具和縫紉機都賣了交超生罰款了，賣到實在是沒東西可賣了，就只能拖著。”
他是同情李敬明的，即便不是同一個村子的，看到這種遭遇，誰不同情？
姚遠又問，“你現在還在做泥瓦匠？”
李敬明冷冷地看著姚遠不說話。
王恆急了，道，“姚局長問你話呢，敬明哥，要解決問題就要拿出解決問題的態度來，姚局長不是說了嗎，不抓人。”
“真的不抓？我不信。”李敬明根本不敢相信也不會相信，否則他不會讓老婆躲回娘家去。
躲回娘家也不安全，計生那幫畜生只要知道位置，照樣會跑過去抓，所以只能在親戚朋友們之間不斷換位置，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像當年的游擊隊，因此有了超生游擊隊這個說法。
姚遠笑著說，“我是新來的計生局副局長，說不抓就不抓。不過你要把所有情況都告訴我。去搬幾把凳子過來，你總不能讓我們站著說話吧。”
王恆就拽著李敬明進屋了。
李敬明看了看戶外，低聲問道，“那人真是局長？有這麼年輕的局長嗎，假冒貨吧？”
“珍珠都沒這麼真，新來的副局長，人家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在省里都有關系。”王恆低聲說道。
李敬明還是不相信不抓人，“他說了算嗎，他說不抓就真的不抓嗎？王恆，你他媽的敢騙我我弄死你。”
“敬明哥！你要我怎麼說你才信，現在這塊工作是姚局長負責，他說不抓就真的不抓，不過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他是副局長，他話說出口了就一定不會變的。”王恆急聲勸說，“我看姚局長不像其他人，人家是高知識分子。別愣著了，趕緊搬凳子。”
二人搬了幾把出來，姚遠等人坐下。
姚遠拿出中華煙發，李敬明不接，他以前抽煙，但是早就戒了，飯都快吃不上了還抽煙。
抽了兩口煙，姚遠說，“李敬明同志，今天主要是了解情況，從第一次超生罰款說起來，詳詳細細的說一遍。”
李敬明把心一橫，帶著恨意說了半個多小時。
他的超生經歷極具代表性，這是姚遠選擇對他這戶人家進行調研的原因，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不把具體情況搞清楚，姚遠是不會拍腦袋決定下一步動作的。
最關鍵的是，誰都不知道他要干什麼。
向李敬明承諾不抓人，那任務指標怎麼辦？不抓汪阿姐，那其他超生的大肚婆呢，你抓還是不抓？
王恆都想到了這個問題，其他人更不用說了。
只是，新任副局長的心思誰也摸不透，當然，林小虎多少能猜到一些。
姚遠不光听，他還做記錄。
等李敬明說完，姚遠微微點頭，道，“也就是說，光是超生罰款，你就交了一萬一千塊錢。”
“一萬一千八百五十塊，我有收據。”李敬明連忙回屋把收據找出來，遞給姚遠看。
姚遠的態度顯然讓李敬明感受到了，沒有之前那麼抗拒，很配合。
最早的一張收據落款日期是十年前，也就是李敬明生二女兒交的罰款，1200元，那可是1985年的1200元錢，相當于一個農村家庭一年的收入。
後面的罰款水漲船高，最近的一張竟然高達6000元錢！
一個萬元戶，因為超生變成了貧困戶。
這樣的原因令人唏噓之余，有一種隱隱的憤怒。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李敬明抹著眼淚說，“我現在為了這些事，工地活干不成了，只能走街串巷給人打打零工，幾個孩子吃飯都成了問題，哪里有錢交超生罰款。真要罰我，我就只能用命來抵了！”
姚遠把本子遞給肖雲，把收據還給李敬明，說，“收據保存好，沒準以後能憑收據拿回來一部分錢。”
“能退錢？”王恆驚訝道。
李敬明連忙擦干淨眼淚，“姚局長，真能給我退錢？”
姚遠微微搖了搖頭，“罰款入國庫，退錢是不可能的，不過可以從其他方面爭取一些補貼，還是要看具體情況，總之收據要保存好別弄丟了。”
頓了頓，他說，“你家的情況我了解了。你讓你老婆回來安心養胎，你呢也別到處跑了，以你的手藝，踏踏實實地干個一兩年生活水平肯定就上去了，等你老婆生產了，你五個孩子，你再這麼到處跑，拿什麼養五個孩子？”
李敬明當然不放心，警惕地說，“姚局長，你不會是想把我老婆騙回來然後帶人來抓吧？”
姚遠笑道，“我要真想抓，你老婆藏得住嗎？不但計生局不抓，我還會跟你們鎮計生辦打電話，要求他們不能抓人。至于超生罰款的事情，以後再說，總之你放心。”
李敬明跟做夢一樣，計生干部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別說他了，王恆都听傻了，怎麼了解這話都覺得不對勁。
計生干部恨不得把超生戶當階級敵人，怎麼可能出現這麼融洽的畫面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