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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伯爵府,正院花廳。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室內的死寂,震得梁柱間微塵簌簌。
“孽障!!”
吳大娘子渾身篩糠般抖著,保養得宜的臉龐也漲成駭人的紫紅,她的指尖幾乎要戳進梁 迅速腫起的皮肉里。
“玉清觀後山?!”
“私會?!”
吳大娘子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劈裂開來︰“還被盛家堵個正著?!你這孽障是要將我永昌伯府百年的臉面,扔進汴河里喂王八嗎?!”
梁 捂著臉,火辣辣的痛楚和羞恥灼燒著他,卻仍梗著脖子嘶喊,眼中竟涌出近乎悲憤的赤誠︰“母親息怒!兒子冤枉!”
“兒子冤枉啊!”
梁 知道自己犯錯了,但是,他又舍不得嬌花般的盛墨蘭。
“母親,兒子只是憐惜墨蘭!她是無辜的!”
梁 說出自己的理由,開口道︰“母親,您不曉得,那盛家說是詩書傳家,但背地里卻苛待庶女,墨蘭她寫信訴苦,說自己被當家主母污蔑,迫害于她!又被父親苛責禁足,日夜煎熬,生不如死……兒子……兒子著實不忍她生生被逼死!”
“兒子……是真心憐惜她……”
“憐惜?!”
吳大娘子氣得眼前發黑,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抄起高幾上的粉彩茶盞,用盡全力摜了過去!
“砰!”
茶盞擦著梁 鬢角飛過,在青磚地上炸得粉碎,滾燙的茶湯濺了他一身!
“豬油蒙了心!被那下賤胚子的狐媚手段勾走了魂!”
吳大娘子肺都要氣炸了!
“憐惜?憐惜到在道觀清修之地解人衣帶、摸人身子?!還被人家父親撞個正著?!”
“你這叫找死!給我梁家招來塌天大禍!”
她困獸般在花廳疾走,赤金點翠大鳳釵亂晃,煩躁的踫撞聲不絕于耳︰“盛家!盛家再門第不及,也是清流官宦!”
“盛 雖說只是在工部,但他家長柏卻是聖眷不俗!又有海家這樣的姻親!”
“你這畜生做出這等丑事,被抓了現行!你讓盛家如何咽下這口氣?!”
“讓滿汴京戳著我伯爵府的脊梁骨,罵我梁家仗勢欺人,縱子行凶,玷污官眷清白?!”
她心口火燒火燎,一股難以言喻的憋悶淤積其中。
她原看中的是那盛家六姑娘明蘭!
那孩子,小小年紀便端方沉靜,觀之可親,更難得的是她那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盛長權,年方十四便已中了舉人!
那是何等耀眼的少年才俊,前程似錦!
若能結親,對梁 、對梁家都是莫大的助益。
哪曾想,這不成器的孽障竟被那心術不正的庶女墨蘭勾了魂去,惹下這等潑天禍事!
梁 嚇得魂飛魄散,手腳並用爬過去抱住吳大娘子繡金線的裙裾,涕淚橫流︰“母親救我!兒子知錯了!盛家……他們自己也要臉,不敢鬧大吧……”
他腦中閃過盛長權清俊而略帶疏離的面孔,以及汴京士林間對其“少年舉人,文采斐然”的贊譽,一股強烈的不服與酸澀猛然沖上喉頭,脫口而出︰“盛長權能中舉,兒子難道就考不中嗎?”
“兒子用功起來,未必比他差!”
“都是盛家子弟,墨蘭溫婉知禮,豈會比那明蘭差!”
“就你?”
知子莫若母,就梁 那兩把刷子,別人不清楚,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能不知道嗎?
“快給老娘住口罷!”
吳大娘子直接爆粗,同時也要被這蠢鈍如豬的兒子氣暈過去,她一腳將他踹開,嘴角噙著冰冷的譏誚,更添了十分的恨鐵不成鋼︰“臉面?盛家現在缺的就是台階!”
“你倒好,遞過去一把捅穿我梁家的刀!他們能放過?你……”
斥責被門外急促惶恐的腳步聲打斷。
管事婆子跌進來,面無人色!
“大……大娘子!盛……盛大人來了!就在府門外!他帶著六少爺的隨身玉佩……而且……而且臉色不好……似乎是殺……是前來問罪!”
一時間,婆子抖得說不下去。
其實,這婆子是想說要過來殺人的,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不由地換了個說法。
“玉佩?!問罪?!”二字如冰針扎進吳大娘子太陽穴。
眼前一黑,她扶住紫檀椅背才站穩。
盛 竟這麼快就親自來了!
也對,這事兒確實拖不得,不過,這架勢……這是豁出去撕破臉了啊!
吳大娘子心中擔憂,面色亦是不好。
“啊?!”
梁 癱軟在地,嘶嚎︰“母親!不能認!是盛墨蘭設局害我……”
此時,他倒是改口了。
“住口!”吳大娘子厲喝,心亂如滾油煎。
盛 打上門,還有那塊玉佩,證據“確鑿”,狠絕強硬,是要咬死梁家撕肉啊!
“母親息怒。”
就在這時,一道陰柔如毒蛇吐信般的聲音突然滑入場中。
只見,不知何時,庶長子梁大郎已然悄然立在門口。
他面容俊秀,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眼神卻是有些幽深。
梁大郎恭謹行禮,慢條斯理,字字淬毒道︰“母親,事已至此,六弟闖下潑天大禍,盛家持‘證’問罪,來勢洶洶。一味抵賴,只怕適得其反,更授人以柄。”
“盛大人不顧官體、匆匆登門,鐵了心,底氣足。若撕破臉,盛家橫心將丑事捅到御史台,滿城風雨……母親,梁家百年清譽,便是滅頂之災。”
吳大娘子胸口起伏,目光如刀剜向他︰“依你之見?”
梁大郎笑意深了些,未達眼底,透著陰寒︰“兒子愚見,盛家所求,無非結親,堵天下悠悠之口。”
“盛四姑娘……”
他刻意一頓,面上可以堆出鄙夷之色,但眼底卻是幸災樂禍道︰“雖是庶出,但盛家算清流新貴,盛 官聲尚可,親事……勉強配得上。”
忽而,他又話鋒陡轉,刻骨挑唆︰“只是,母親明鑒!六弟是伯爵府嫡出公子,金尊玉貴!盛大人不過區區工部郎中,還是庶女生父,僅憑玉佩就敢上門‘問罪’、談婚論嫁?置我永昌伯府于何地?傳揚出去,滿汴京恥笑梁家軟弱,庶女之父都能拿捏?”
他微微前傾,字字敲在吳大娘子最敏感處︰“兒子斗膽,結親可談。但盛家真有誠意,該拿足尊重!至少……得請動他家那位曾救駕有功、德高望重、與先皇後情誼深厚、至今仍常蒙宮中召見的盛老封君,親自登門商議!這才顯鄭重,才勉強……配得上梁家門楣啊!”
“否則,庶女生父憑‘證物’逼婚伯爵嫡子?沒這規矩!嫡庶有別,尊卑有序,禮法綱常,不可廢啊,母親!”
他反復強調嫡庶之別,如同是在吳大娘子焦灼的心火上又潑了一勺滾油。
“嫡庶尊卑”四字,如烙鐵燙在吳大娘子本就鄙夷墨蘭的心上,更勾起了她對明蘭和盛長權那錯失良緣的痛惜與怨念。
梁大郎句句誅心,表面維護門楣,實將她架在火上烤,更暗指府中庶支威脅。
吳大娘子邪火“騰”地沖頂,燒盡理智。
對墨蘭的深惡痛絕,對盛家“卑賤庶支”竟敢“脅迫”的滔天怒火,徹底壓倒一切權衡。
她眼中厲光爆射,對管事婆子牙縫擠出命令,字字淬冰︰“去!告訴盛 !他盛家養出勾引我兒的不知廉恥之女,梁家還沒問他‘教養無方’、‘家風敗壞’之罪!拿塊不知來歷的玉佩就敢撒野?哼!痴心妄想!”
她挺直腰背,下頜高抬,伯爵夫人的倨傲威壓彌漫︰“想談婚論嫁?行!讓他盛家拿足誠意!回去,恭請他家盛老封君,明日親自登門來談!”
“否則,一切休提!”
“永昌伯府的朱門,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帶著破玉就能敲的!”
吳大娘子將“老封君”、“親自登門”咬得極重,刻骨刁難與羞辱,赤裸裸擺明。
“是!”
婆子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