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白,烏雲高高在上,就像是直接涂抹在天穹上的底色,讓人看不出里面藏著的到底是雨還是雪,又或者只是陰著。
“如果大晦日(十二月三十一日)夜里能下雪就好了。”
越水望著天,“聖誕節的時候沒有下雪,大家都覺得很遺憾呢。”
瀧野提著袋子,目光一抬,望了望遠處的天空。
“天氣預報說,會從明天開始下雪。”
將稍微遲到幾天的年賀狀郵寄出去,兩人又在商店街逛了許久,買了一些新年的必需品後,此時正在往回趕。
“誒,是這樣嗎……會下多久?”
“從午後開始下,差不多到傍晚就結束了。”
“只有這麼一會兒嗎……”她看起來頗為遺憾,“下得早了一點啦。”
“如果除夜下了大雪,那也不方便出門了。”
瀧野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安慰她,“到時候還要去淺草寺那邊進行初詣呢。”
越水卻不覺得這是什麼困難險阻,“這麼一丟丟雪,完全不算什麼啦……老師,你知道北海道這個地方嗎?”
“……”
瀧野看了她一眼,“沒听說過。你給說說?”
“那是在日本北方的一個島嶼。”
“噢,在北邊兒。”
“天天下大雪!”
“ ,稀奇。”
“還刮大風!”
“那不得了。”
越水看了看瀧野,因為他奇奇怪怪的配合而露出了微笑,“就算是這樣,也還是有很多人冒著風雪,在半夜里去神社初詣呢。”
說到北海道和初詣,瀧野還記得她經常提起的地方。
“北海道神宮麼……附近還有一個圓山公園。”
“嗯嗯,沒錯。我每年都是在那里初詣的。”
“今年回不去了呢。”
“遲早都會有這樣的一天的。”在路口等待著紅燈,越水勾著他的手臂,“我也不想一輩子都待在北海道。”
“那在厭倦之前,姑且先跟我待在東京吧。”
“好呀。”
回到公寓,特地買回來的注連繩和正月飾之類的東西,還不能直接裝飾,得暫時先送到雜物間里放著。
倒不是東西有問題,而是因為“九”音同“苦”,今天的日子有些晦氣;
而在三十一日掛上去的裝飾,因為在今年只掛了一晚,與傳統喪禮的“一夜飾”相同,同樣也不太吉利。
錯過了二十八日,明天就是適合掛上這些東西的最後時間了。
——若非吉日,不如不掛。
瀧野謹記著小春媽媽的教誨。
“千萬不能忘記了。”
“放心吧,老師,我明天一起床就會掛上的。”
越水應了一聲,又看了看時間。
“哇,已經快到六點了嗎……”
“剛才買東西的時候我就提醒了。”
“買東西只是其次,我是想跟老師一起逛街的說……這個時間,亞美應該也快回來了。”
“差不多了。先準備晚飯吧,我來幫你。”
“嗯嗯。”
只是一直到晚上七點多,亞美依然沒有回到公寓。
“留在那邊吃飯了嗎……”
越水聯系了幾次,亞美只接了第一通電話,說會稍微遲一點回來,之後就一直都是無人接听的狀態。
將買來的東西送一半到千代那邊,瀧野回來時,見亞美遲遲未歸,又得知越水半天聯系不上,便直接給相羽英介打了個電話。
“英介叔叔。”
“……瑛 。”
他的聲音有些無力,瀧野隱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亞美還在英介叔叔那邊嗎?”
“嗯。她還在這里,瑛 不用擔心。”
“為什麼她的電話打不通?”
“因為……”
“——不用跟他廢話!”
嘟——
“……”
在電話被掛斷之前,瀧野久違地听見了相羽雄介的聲音。
“老師……”
見他神情不太對,越水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亞美今天回不來了嗎?”
“八成是這樣。”
她咬緊嘴唇。
“這個傻瓜……”
“文太……”
“嗯……”
“文太!”
“什麼?”
堂弟背靠著房門,兩眼看著手機,頭也不抬。
“讓我出去。”
“馬上就要過年了,亞美干脆待在我家,一起……”
“——文太!”
“……”
她一打斷,相羽文太干脆不吱聲了。
亞美無奈,“就算不讓我回去,至少也要把手機還給我吧。”
“亞美要手機干什麼。”
“一直沒回去,又不聯系……不聯系瑛 的話,他會擔心的。”
“……”
文太終于抬起頭,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亞美和我一樣呢。”
“什麼?”
“喜歡年上系的。”
“等一下……瑛 才二十二歲,和文太喜歡的三十多歲的阿姨完•全•不一樣。”
“幸枝不是阿姨!”
“好吧。”
亞美不想跟堂弟在這種事上爭論,“那就請幸枝小姐姐的男朋友,把手機還給我。”
“不行。”
“為什麼啊!”
“父親剛才已經跟瀧野哥聯系過了,亞美不用擔心。”
“……”
亞美怔了一會兒,一屁股坐回床上,望著衣櫃發起了呆。
文太低頭又抬頭,還是做不到只是看守著她。
“是真的嗎?”
“什麼?”
“亞美和瀧野哥正在私下交往的事情。”
“我是他的未婚妻,交往不是很正常嗎。”
“那都是幾年前……好吧,你說是就是。”
文太在堂姐面前硬氣不了,尤其是被她瞪著的時候。
“但父親說,瀧野哥和學校里的兩個女老師也在交往……其中一個還是花本家的大小姐?”
“是啊。”
“真厲害……”
亞美看了他一眼,“文太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我當然是站在我自己這邊的。”
“那為什麼不放了我?”
文太又低頭看向手機,“因為我是站在我自己這邊的。”
“……”
她很快明白過來,“叔叔答應了什麼?”
“讓我跟幸枝正式交往。”
“……”
亞美張了張嘴,雙肩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塌了下來。
“明明文太也在和大人交往,為什麼就不能同意我和瑛 在一起……”
“不……這完全不是大人的問題吧?”
因為堂姐現在還算老實,相羽文太靠著房門,坐到了地板上,“瀧野哥一腳踏三船誒……亞美難道不介意嗎?”
亞美也不能解釋,其實是一腳踏五船,只好說道“他喜歡我就夠了。”
“亞美現在就像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
枕頭丟了過來。
“呵呵,我懂的。”
文太也不生氣,接住枕頭,又丟回床上,“經歷過成熟的女人,我現在對亞美這種小女生了解得很透徹。”
“……”
亞美完全不搭理他,往床上一倒,思考著逃離這里的辦法。
雖然弟弟腦回路不太正常,但常年混跡街頭,身體力量不是學校里的普通男生可以比擬的,更何況是她這種身體素質一般的女孩子;
她剛才也試著沖門或從二樓的窗戶跳下去,被他輕輕松松地就捉住了。
昔日幫助她離家出走的助力,站到與她對立的一面時,竟然如此難以抵抗,這讓亞美絕望之余,又有些懊惱。
枕頭成了發泄物,又被扔了幾個來回。
“呵呵,小女生……”
“……”
亞美終于有些累了。
為了抗議父親與叔叔的行為,她晚飯也沒吃。饑倦交纏,又想不到出路,沒過一會兒,她在床上睡著了。
再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
房門打開了一條縫,文太正探頭听著外面的動靜。
回頭時見她醒著,他愣了愣,又說道“有人來了,好像是瀧野哥。”
“……”
亞美一怔,立即扯開嗓子大喊,“瑛 ——”
啪嗒!
房門立即關上了。
“……”
望了一眼樓上,瀧野神色不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面對著神情迥異的兄弟兩人。
“好久沒到英介叔叔家來了……上次過來,好像還是和父親一起。真懷念啊。”
“……”
相羽英介神色復雜,無盡的疲憊感像潮水一般將他淹沒。
四面八方,無止無休。
他想呼救,只吐出一聲嘆息。
“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