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津市,太平區,鎮國鐵廠。
文品給了斯捷潘一筆錢,讓他到鐵廠附近去賄賂那些地痞打手,讓他們借一把鐵鏟給他。
這些小混混基本都是見錢眼開的貨色,對他們而言,誰給足他們喝青州啤酒的錢,誰就是他們的老板,然後一定會屁顛屁顛地辦事。
鐵鏟多一個少一個也不會被人起疑,斯捷潘輕輕松松地就把鏟子“借”到了手。
而且,斯捷潘自來熟的本事也相當了得,不過是聊了一會天,陪一群混子了喝幾杯酒,就已經能夠和他們稱兄道弟了。
那些地痞打手甚至還和他約定,下次要一起到奇遇酒吧推牌九呢。
事情進展得異常順利。
“搞定!就像吃烏辛揚卡老酸奶一樣容易!”斯捷潘肩扛著鐵鏟,神氣地回到家里。
“當然容易了,花的都是我的錢但至少沒必要像老鼠一樣鑽下水道去偷了。”文品又一次為自己亂燒錢感到懊悔。
斯捷潘將鏟子往米拉熊身上一放,然後他現在也要開始準備,去潯城演出的行李了。
他預計會在那里呆個一兩個星期,所以東西不能落下。尤其是褲衩,一不小心就輸沒了,必須得多準備幾條。
“你事情辦完,要不要和我到潯城去?”斯捷潘便疊褲衩邊說,“我們內部人員能給你搞張票。”
文品認真考慮了一下,去潯城也不是不可以,也是時候該去學校看看小靖了,正好。
只不過,有點難。
文品搖搖頭說︰“我覺得黑衣衛肯定會在各大車站布置人手,我可能會被認出來。”
“說的也是,不過”
斯捷潘思索片刻,忽然一打響指,“假如你扮成小丑,誰他媽還認得出你?”
“小,小丑?!”
“沒錯。”斯捷潘邊做著雜耍球球的動作,邊說,“就是那臉上擦得白花花,鼻子放個小紅球,說話陰陽怪氣,不像個男人的家伙。”
“你說的那是太監。”文品不禁反駁道,“你是不是對小丑有什麼誤解?”
“啊,都一樣啦,你扮成太監也挺不錯。”
斯捷潘“嘿嘿”笑著,故意學著太監的腔調,夾雜著雅言和弗拉維亞語說道︰
“咱們馬戲團還真的有黑羊國閹宦的戲服,壓軸節目就是我們的招牌喜劇風流的甦丹娜,你可以去那飾演個黑羊太監。”
“去你的吧,你才太監呢”文品頓了一頓,想起了什麼,“說到這個,那陳連甦會不會也去參加演出?”
“陳連甦?”斯捷潘回憶道,“他又不是咱們馬戲團簽約的演員,他是老板付錢特邀的。”
“哦。”
文品捏著下巴思考,這些天發生了許多變故,一直沒辦法追查到陳連甦的下落,興許,自己得依靠高德公館的間諜網絡來進行追蹤了。
文品打算等到深夜再摸黑起來干活。
他白天睡覺到下午六點,起來以後自己燒了點菜,給斯捷潘和米拉熊準備了點晚餐。
剩下的時間,他一直在听收音機里的廣播。
幾乎所有的新聞頻道都在播放著白天軍隊和租界對峙的事情。
文品听到了“黃簫上校”和“朱世安”兩個熟悉的名字。
黃簫上校是高德領事的過命的朋友,是一起對抗過朝廷的義士,昨晚小琴險些遭到綁架,高德一怒之下便致電上校,讓他強迫租界交人。
這樣的氣魄的確讓人敬佩。只不過,事情最後該怎麼收場呢?
廣播上說,傅弦最後還是沒抓到,租界貌似也同意交人了,並且還允許上校派出代表協同帝國警察一起找人,但結果一無所獲。
包括這段時間離開的輪船和火車,都沒有發現傅弦的蹤影,就像人間蒸發一般。
文品倒是不在乎傅弦的生死,關鍵的是傅弦背後的人是誰,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敢襲擊高德領事的女兒
估計高德也不會就此罷休。
等到差不多十點鐘的時候,文品才慢悠悠地起身,戴上赤鬼面具,把鏟子用布帶纏好放在背上。
“走了?”斯捷潘剛好去奇遇酒吧喝了酒回來。
“嗯。”文品點點頭。
“需不需要我幫忙?”
“又不是開棺搗鼓冥器。”
斯捷潘幽幽地問道︰“那你是不是還忘了什麼?”
“忘記?不可能的。”
文品推開窗戶,踏上窗台,月光傾灑在他的身上,他慢慢回過頭去,晚風吹拂過頭發,面具在月光中愈發猩紅。
他與黑夜完美融合為一體。
“我永遠不可能忘記行動前的第一步是什麼。”
文品頓了一頓,繼而小聲卻有力地喊了一句︰“出征!”
上次電話里,方警官說,無主認領的死尸一般都會被警署葬在西山公墓的東北角,包括很多犧牲的警員也是。
文品上了末班的電車,一直坐在後排最不起眼的地方。
窗外,西山公墓的大門出現在了夜幕中。
它看起來和一般的公墓別無二致,不算陰森,但也安靜得過分,這個點,很少會有人來公墓吧。
文品悄悄下了車。
公墓的背後是一座小山,雖然一片漆黑,但是隱隱約約能看到漫山遍野墓碑的影子。
山頂上有一座逐級攀升的鎮魂佛塔,塔身的剪影在巨大的月輪下顯得異常宏偉,如同是深埋于山丘的利劍,散發著莊嚴的氣息。
文品沒有直接從正門進去,而是翻牆進了陵園。
夜間的墓地十分冷清,林子里回蕩著一些鳥兒空靈淒厲的叫聲。
該從哪里找起呢?
文品扭開煤氣燈,放眼過去,到處都是墓碑,雖然說是東北角,但那里的墓碑也足夠他找個老半天了。
昏黃的燈光從西邊一直移動到東北,就像一團迷失的螢火,在黑暗中漫無目的。
那些墓碑斑駁不堪,滿是灰塵和水漬,似乎很久都沒人來過了。
唯有一個墓碑看起來還比較新,上面還放著一束枯萎的花朵,應該是經常有人來打理。
愛女方純之墓。文品喃喃地念道。
她看起來是個小女孩,只活了六歲,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了。
文品不禁感嘆,這個扭曲病態的時代,都市每天歌舞升平,但冰冷的陰溝之下,卻又有許多人死于非命。
也不知道是怎樣一個執著的人,十幾年如一地打理著這個小女孩的陵墓,讓人不由為之感到敬佩。
他約莫在墓地里呆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最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一處無名的墓碑。
上面沒有寫名死者的姓名,只寫了死亡的日期。
太平區地鐵站遇難者,死于新歷345年10月8日。
文品意識到,這正是他穿越的日期,想必就是這座墳墓沒錯了。
他記得昏迷的時候,他在幻境中看到原主在“自己”的嘴巴里塞了什麼東西。
而且,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執行的議會任務。
——我讓你尋找一具尸體。
文品攥緊了拳頭,議會要尋找的尸體,究竟和“我”的尸體有沒有聯系?
動鏟之前,文品深吸了一口氣,盡管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無數次心理準備,但一想到,他即將會看見“自己”的尸體,就難免會感到崩潰。
萬一,“我”真的活過來怎麼辦?都埋了這麼久,萬一“我”已經腐爛了怎麼辦?
文品咽了咽口水,身體不禁打了個冷顫。
他一遍又一遍地掘土,大汗淋灕。
棺材露出了一角。
文品的心髒怦怦直跳,用力拍掉棺材板上的所有塵土。
就仿佛那面棺蓋的下面封印著一只惡魔,抑或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不就是自己的尸體嗎”
文品一咬牙,將鐵鏟卡進縫隙,右腳踩在棺材上,鐵鏟發力一撬。
開棺!
四周頓時彌漫起塵埃,文品嗆得不停咳嗽。
來了。
他幾乎繃起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
他想到了很多種結果︰“我”可能已經高度腐爛,露出白骨。“我”也可能身首異處,死無全尸
但,文品卻從未想過像現在這樣的情況。
他慢慢驅散塵埃,待到視野清晰之時,他震驚地看到——
棺材里,是空的。
“我”的尸體,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