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你這麼做可能會引起非議。”
阿米亞斯把剛剛統計出來的上月進出賬流水表遞給林恩，同時也表達了對于林恩在“農村信用合作社”人事任命上的一些擔憂。
林恩接過表格，眼楮在表格上的一排排數字上掃過，隨口說道“什麼非議？你又不是沒看見錢寧現在那狀態，我要不停他的職，他能好好養病嗎？”
阿米亞斯從旁邊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在林恩身前，說道“我說的是夏爾代理合作社主任職位的事情。”
“哦？”林恩頭也不抬，淡淡說道“現在合作社事務繁重，沒有人主持工作怎麼行，你的意思是把位置空著才不會引起非議？”
“夏爾太年輕了，而且他又是從我們這里出去的，半年前他還只是個文員。”阿米亞斯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對于自己手底下那幾個秘書員的能力他很清楚，夏爾是不錯，腦子很靈活，人也勤快，但是還不足以獨當一面。
林恩抬起頭來，看著阿米亞斯，疑惑道“難道我沒有告訴你，夏爾只是暫時代理錢寧的職務嗎？”
“我當然知道，可是就怕其他人不這麼想，”
“等錢寧病好了，他就會從新回到他合作社主任的位置上，這就是我打算，我想也等不了多長時間，只要等他回到崗位上，什麼流言都不攻自破。”
阿米亞斯剛要站起來，林恩就抬手虛壓，讓他坐下，“讓夏爾代理是因為他的能力，在春耕期間，他幾乎全程陪著錢寧在工作，是他們單位內除了錢寧之外最熟悉大開荒項目的人，這是錢寧親口對我說的。”
“少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知道夏爾他……”
“你就是這個意思，或許你自己都沒有發現，但是我這個旁觀者看得很清楚。”
林恩把自己椅子拉到阿米亞斯身邊，然後趴在書桌上，下巴墊著桌面，看著心神不寧的阿米亞斯，說道“你剛才說夏爾半年前還是個秘書員，這是覺得他資歷太淺？還是能力太低？你不要忘了，你在當我這個秘書長的半年之前，還是個大頭兵，我在繼承卡利亞斯領主的半年前，還是希爾薇給我穿衣服。”
“咳咳。”林恩感覺自己有些跑偏了，清了下嗓子，把話題帶回到正題上來，“卡利亞斯不論資排輩，看的是能力，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也是有目共睹的，我提拔奧瑪、提拔錢寧、當然，提拔你們幾個，或許有些任用親信的原因，但為什麼阿多斯是繼續留在近衛團中，西蒙去了土地資源部，你來作了我的秘書，因為你們能力強項不同，能不能勝任，還是要看能力。”
“在我看來，你之所以反對夏爾代理合作社主任的職位，原因就是你所說的‘他半年前還是一個文員’，不過我的理解和你之前的意思不同，重點不在于文員，而是你手下的文員，半年前還是一個你手下的小文員，現在成了獨立部門的領導人，而你現在依舊還是在給我打下手，阿米亞斯，你在嫉妒啊。”
阿米亞斯臉色突變，想要開口，卻沒有發出聲，看了林恩一眼後，又重新低下了頭。
林恩喝了一口水，說道“阿米亞斯，如果你覺得我把話說得太過于直白了，那我認為你也應該停職，你，還有阿多斯，波爾多斯，沃爾德倫，西蒙，卡洛斯，還有希爾薇，精英火槍手小隊是我組建起來的，我最初的打算是建立一支精銳的戰術小隊，互相之間擁有完美的默契和絕對的信任，然而因為發展需要，人才匱乏，我放棄了之前計劃，拆散了小隊，但是我之所以還保留精英火槍手小隊的番號，就是希望我們之間一如既往，沒有任何的隔閡。”
“希爾薇是我的親人，我是在他懷里長大的，我不做評價，除此之外，你們六個人當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和卡洛斯，卡洛斯心思縝密，而且腳踏實地，是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人物，而你性情率真，心向光明，有騎士風範，在如今這世道，是很難得的品質，我一直希望你能保持下去，但是，今天你的話讓我有些失望，阿米亞斯，你認為我會就此徹底免了錢寧的職，讓夏爾摘取錢寧本該屬于錢寧的勝利果實？如果你以後再有類似的想法，我希望能直接告訴我，而不是像今天這樣。”
阿米亞斯羞愧得離開了辦公室，剛走出去又折返了回來，臉色很難看。
林恩給他放了兩天假，他卻表示只需要半天，然後離開了行政樓。
孤零零地坐在辦公室，林恩環顧四周，感覺很煩躁，心里像是裝著一塊大石頭，悶得慌。
他感覺自己正在越來越像一個獨裁者，身邊的人似乎也在發生變化。
孤獨的感覺在日趨嚴重，曾幾何時，他早已適應了孤獨，而現在他對此非常害怕。
所以，他和希爾薇逛街，找高文談心，對阿米亞斯把話說開，這都是為了不失去這些“親人”。
對阿米亞斯，林恩還有一些自責，或許他能今天這樣的想法，是因為去年自己讓他去挪界碑，這是一件非常違背普世道德觀念的事情，更為騎士所不容，開拓騎士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用手中兵器打下來的，而不是靠挪界碑這種讓人不齒的陰損行為。
林恩嘆了口氣，有些事情，只有一次和無數次，一旦破了例，就再難把守住“關口”。
如今，他只希望阿米亞斯能保留著他那份率真的性情。
雖然他同時也感覺這樣很矯情，自己手段用盡，卻要身邊的人保持道德品質，跟要命的是，他還時不時讓這個人去做一些違反他道德觀念的事情。
難道我真的是個混蛋？是個惡人？
心里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後，林恩第一時間搖了搖頭，摒棄掉這種危險的念頭。
如今革命還未成功，還遠不到反思的時候。
反思自己的過往，自己檢討自己，自己批評自己，這是勝利者才有的權利。
勝利者可以將這些話掛在嘴邊，甚至還能寫本書專門將自己過往的罪過，這只會讓人覺得他有氣量，有風度。
反之，如果是失敗者，或者說還沒有成功的人自爆黑歷史，只會讓人覺得惡心。
懺悔者-聖奧古斯汀，在成為教廷的紅衣大主教後，專門寫了一本書闡述自己年輕的重重惡劣行經，然後又是如何感受到了聖光的存在，信仰讓他改變了自己的秉性，雖然其中也有過掙扎……
最後因為這本《懺悔錄》，奧古斯汀成為了教廷樞機團成員，名字也變為了“聖奧古斯汀”。
透過窗戶，林恩看到外面的旗幟在迎風飄動，他將窗戶完全打開，讓風吹進房間。
清風徐來，林恩深吸一口氣，果然感覺舒服了一些，他重新坐回到辦公桌上，再次拿起了那張流水表單。
數字能夠體現很多東西，雖然只看數字會感覺有些單調甚至冰冷，但是無法否認，數據才是事實最客觀的體現。
稅收增多了，主要來源是土地交易產生的契稅，這是新《土地法》法條所規定的事項，基本稅率是百分之五，如果土地，包含蓋在土地上面的建築，在三年之內進行第二次交易，稅率還會增加，如果購買方個人名下持有的土地面積超過超過一定數量，稅率又會增加，具體的比例，有詳細的規定。
政府多了一筆收入，而且土地交易的頻繁程度也有所緩和，大肆上漲的勢頭基本遏制住了。
收入在增加，開銷也在增加。
今年上半年政府財政最大的花銷就是援助流民。
六萬人的吃穿用度，大部分都是在靠政府解決，雖然只給予了最低生活保障，但是因為基數太過龐大，所產生的數字依舊驚人。
看著花在流民身上的一筆筆開銷，林恩感覺就像回到了兩年前的管制時期，那時候的卡利亞斯就和現在流民群差不多，什麼都沒有，一切都依靠當時的“災後從建管理委員會”來安排調度，錢一天天減少，糧食逐漸見底。
那時候真是在勒著褲腰帶過日子，他想要殺只羊都得借著為商隊接風的名義。
那時候他每一天最期待的就是秋收，一得空就去會麥田里轉悠，看看長勢，也是為了安自己心，好像生怕第二天一早起來，田里的麥子就跑了，或是被敵特給毒死。
如今林恩依舊盼著秋收，關心的程度即便是和管制時期將比也不遑多讓。
卡利亞斯多了六萬多張吃飯的嘴巴，如果今年秋收產量不能達到最低標準，那麼卡利亞斯將會再度出現糧食危機。
解決糧食問題，不能總靠買，而且今年秋收後可能沒辦法再想去年那樣順利地從安條克行省買到糧食。
這也是林恩今年對于秋收抱有強烈期待的同時也有些緊張的原因，秋收之後，烈日軍團將會再度南下，而大王子伊凡這次南下的終點會是哪里，目前還不好說。
龐貝伯爵的話，林恩現在一個字都不敢信，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出兵安條克，配合烈日軍團夾擊費謝爾家族，天知道伊凡是想要為他冊封安條克總督正名，還是要籍此削弱卡利亞斯的軍事實力，然後攜帶打敗費謝爾家族的氣勢，順勢再下一城。
高文說他會做好最壞的打算，但林恩是真不想跑路。
他看看牆上的城市規劃圖，又透過窗戶看向外面這座充滿了活力的城市。
這座城市的一塊磚，每一片瓦，每一間商鋪，每一條路，都附帶著他的心血，這是他的城市。
林恩捫心自問，如果真到了最危機的關頭，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他應該不會離開，而是為這座城市……殉葬，即便敵人不打算埋葬這座城市。
高文說，卡利亞斯需要一位自信、積極而且年輕的領主，至于最壞的打算，有他這些不再年輕的人來做。事實上林恩雖然一直表現得很年輕積極，但是嚴格來說，他的真實年齡甚至比高文還大一些，而且，他也不是沒有為最壞的打算而做準備。
……
錢寧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院，然後又回家修養了半個月，直到他拿出醫生開的“病情痊愈，身體無礙，可以恢復工作”的證明來找到了林恩，林恩這才同意他恢復工作。
在錢寧養病，夏爾擔任代理主任的期間，阿米亞斯所說的“非議”是有出現，但是卻並不嚴重，沒有造成什麼影響，“非議”的中心——農村信用合作社的工作也在繼續。
夏爾代理主任期間的工作方針就一個——“錢規夏隨”，一切都按照錢寧定下來的規矩和路線走。
一個多月的時間，合作社在夏爾的領導下，沒有做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轟動事件，也沒有犯什麼過錯，一切都按部就班，走的不快，但是很穩健。
夏爾是個很有靈性的人，思維很跳脫，很有想法，在領主辦公室做文職工作的時候，面對一些各行業的資料，時不時還會發現一些角度很刁鑽問題，時而又會給出一些很有參考價值的建議，讓人嘆為觀止
對于夏爾，林恩是抱有很高期望的，而他這一個多月的表現，卻讓林恩有些納悶。
太正常、太平穩了，寡淡得不符合夏爾的性格，為此還特意找夏爾談過話。
“我現在只是代理主任，錢寧主任病好了就會回來，我要是把他思路打亂了會影響他的工作，我有我的想法，和錢寧主任的思路有些區別，不過目前體系還沒有完善，而且如今是關鍵時期，也不適合用來做實驗搞探索，錢寧主任的思路就是目前農業發展最好的方法，我的想法多是紙上談兵，他是經過了多年的實踐後才得出經驗，完全不在一個水平，我不用他的方法用什麼？”
夏爾的回答則讓林恩異常欣慰，在深感自己英明的同時也更加期待著這個年輕人今後的表現。
他此刻已經確信，把夏爾從辦公室打發來錢寧這里，是他繼發掘奧瑪，任命錢寧之後的又一樁非常英明的人事任免。
錢寧在恢復工作的同時也恢復了職位，而夏爾卻並沒有被打回原位，而是順勢成為了錢寧的副手，擔任卡利亞斯農村信用合作社的副主任。
有了合作社的一路保駕護航，等于說是給卡利亞斯的農業買了一份保險。
八月到來，麥田正在從青色往金黃色轉變。
根據初步預計，今年卡利亞斯，除開流民開墾的荒地外，其余土地的糧食產量相比去年，差不多還能增長半成。
這是一個大好的消息，林恩恨不得在全城舉辦一個豐收節來慶祝一下。
要知道去年是個大豐收年，不澇不旱，氣溫適中，還沒有蟲災，屬于老天爺送糧食，所以才有那麼高的產量，林恩原本以為近些年都不可能達到去年那樣的高產，結果竟然還能超過，這讓他對于錢寧的能力又高看幾眼。
這個搞農業的資本家在這方面的確是很有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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