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為王室使團踐行的宴席上,終于出現了肉食。
這是使團成員來到卡利亞斯之後,第一次見到肉。
巴雷特城堡宰了一只羊,一只在之前沒能貼上秋膘,如今瘦弱得應該熬不過冬天的半大綿羊。
最普通的烤羊,讓這伙身份高貴的使者忍不住吞咽口水,而這樣的行為,在他們眼中,是沒見過美食的表現,而且非常的失禮。
因為這只羊,讓這幾天招待使團的伙食成本,翻了一番。
宴席過後,林恩親自領著一隊近衛團戰士,將使團護送出十公里外。
分別時,他目送使團離去,依依不舍,龐貝三步一回頭,揮手告別。
使團在王室衛隊的護送下,自然是安全無虞。
離開時卡利亞斯的地界之後,喬伊斯就進入到了龐貝所乘坐的代表著太陽城堡家族的豪華六輪馬車中。
“殿下受累了。”
封閉的車廂之中,龐貝一改之前的態度,此刻顯得恭敬而且謙遜。
“對于林恩,你怎麼看?”
喬伊斯坐到龐貝的對面,身體微微後傾,愜意地躺在柔軟的靠背上,座位與他的身材非常契合,就像是量身定制一樣。
“有成熟的心智,但是過于功利,太計較得失,成不了大事。”龐貝用長輩看晚輩的語氣評價著林恩,用詞明確,就像是對林恩的蓋棺定論。
喬伊斯輕笑著說道“你是不當家,才會這麼看,當你手下有上萬人需要你來養活的時候,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殿下說得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上萬人需要我來養活。”龐貝似有些許驚慌,恭敬地說道。
“你也該娶妻了,王都內愛慕你的小姐加起來都夠組建一支軍團。”
龐貝咯 一下,臉色微變,轉瞬後擠出一絲笑意,說道“那是她們沒有機會領略到殿下您的風采。”
“呵呵……”喬伊斯笑而不語,
“回王都後,我就即刻成婚。”龐貝意識到,如今的伊凡殿下,正在快速地改變,變得更像一個……君主。
…………
王國使團的到來與離去,並沒有對如今卡利亞斯的現狀造成太多影響。
相比起王室給予巴雷特的各項承諾與義務,林恩更關心的還是如今勞工的工作狀態。
以人為本,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核心思想。
解放奴隸是為了人。
當然,這一代的奴隸,他們枷鎖是鎖在靈魂中的,沒辦法輕易解開,所以解放奴隸的真實目的,並不在于解放他們本人,而是解放他們的後代。雖然正常情況下,他們的後代在他們的教育下也有可能保留奴性,但是林恩並不打算給他們自己教育後代的機會,全日制寄宿學校,還有義務教育,這兩個項目林恩已經在著手安排。
管制糧食也是為了人。
如果不這麼做,如今的卡利亞斯可能已經餓殍遍地,可以預料到,僅僅這個冬天,就能讓不少的居民,像今天那只瘦弱的綿羊一樣,要麼淪為他人的盤中餐,要麼餓死在雪地里。
集體強制勞動的制度看上去最不像是為了人。
所以在這方面就出了問題。
“按照這個趨勢下去,三個月後,勞動積極性相比現在,大約會下降兩層,半年後會下降四到五成。”
奧瑪把他手里整理出來的資料遞給林恩
“目前唱歌、動員會、憶甜思更甜大會,對于提高勞工積極性的作用正在逐漸降低,不少人甚至對此產生了厭倦,我認為,他們需要新的刺激,否則接下來的生產計劃,有可能無法完成。”
“嘖嘖嘖……”林恩吧唧著嘴皮,將看過後資料卷成紙筒,敲打著手掌心,腦袋在飛速運轉。
這個問題,他很早就知道,甚至在施行這項計劃之前就知道,但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要不是奧瑪的資料上寫得明明白白,他甚至有點不相信,畢竟在他自己巡視的時候,所看到的景象,都還算是比較滿意的,沒想實際上已經出現了這麼大的問題。
“老歌沒有用了,那就唱新歌,我來寫歌;小會沒用,那就開大會,我來主持;然後組建一支宣傳隊,你也要配合,給予那麼些表現好的,勞動積極的人,一些獎勵,名譽上的,實質性的都要有。”
林恩突然捏住了敲打在手掌上的紙筒,嚴肅地說道
“總之,接下來半年的生產計劃,一定要保質保量完成,第一次的目標就沒有完成,這讓之後的工作怎麼做?”
“是。”奧瑪點頭。
林恩有一些話沒有對奧瑪說,他真正擔心並不是沒完成小目標影響士氣,事實上這根本算不了什麼事,他害怕的是約克王室和費謝爾家族干起來了後,卡利亞斯還沒有完成做好準備。
王室要的只是卡利亞斯幫他們擋住費謝爾的退路。而林恩要的是在保證卡利亞斯穩定、不造成太大負擔的前提來,來應對費謝爾家族可能會給卡利亞斯帶來的戰爭。
這兩者之間,有非常巨大的區別。
卡利亞斯,不應該也不能再遭受戰爭的破壞。
關于費謝爾家族和王室之間的問題,林恩並不打算告訴奧瑪,至少現在不會告訴他。
奧瑪的能力是經受住了時間考驗的,而且林恩也不擔心他如今的忠誠度,但是通過之前事件,他知道奧瑪的忠誠是要加前提的,在他效忠的對象並沒有收到威脅的前提下,他表現出來的是忠誠度很高,但是一旦出現危機,這種忠誠就會大打折扣。
曾經的卡利亞斯角斗場是在霍格的扶持下建立起來的,並且一直在給予大力支持,但是殺戮之夜當晚,角斗場卻大門緊閉,第二天來巴雷特城堡送禮的隊伍中,他奧瑪排第四個,禮金的數量也第四。
在林恩看來,這是一種既想要有存在感,又不想太惹眼的舉動,這時候的奧瑪,應該還是處于觀望狀態。然後在獸潮來臨之前,當然也許是更早,像他自己所說的是在巴雷特和唐納德合作的時候就已經作出了決定,放棄包括角斗場在內的所有家底,來向巴雷特換取一個“正當營生”。
這一番舉動,讓他覺得這人有心智有氣魄,但是佩服歸佩服,提防還得提防。
雖然林恩並不認為,奧瑪得知巴雷特如今面臨的潛在威脅後,就會叛逃,但是至少會影響工作,從之前的行為來看,他大概率會開始著手給自己留後路,這當然是對巴雷特不利的舉動。
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
對于嚴重缺乏安全感的林恩來說,他對目前所用的所有人,都帶有疑慮,整個卡利亞斯,能讓他完全信任,不帶哪怕一丁點疑慮的人,只有一個,這個人並不是父親埃蒙,而是將他從小抱到大的希爾薇。
作為一個行必果的人,林恩從“勞委會”回來之後,就開始作手兌現他在奧瑪那里所說的話。
組建宣傳隊的事情,交給了阿米亞斯。
他要做的是:寫歌和寫大會演講稿。
寫歌他擅長,並且在這一世的貴族教育中,他還學會了譜曲。
僅僅兩個小時,他就連詞帶曲“創作”出了一首激昂澎湃的宣傳歌曲,其中大部分時間,還是用來調整從漢語翻譯成這個世界語言後,詞曲工整和押韻的事情。
《咱們工人有力量》
詞林恩•巴雷特
曲林恩•巴雷特
“咱們工人有力量,嘿!咱們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蓋成了小樓民房,修起了鐵路工廠。”
“改造得卡利亞斯變呀麼變了樣!”
“嘿!”
“發動了機器轟隆隆響,舉起了鐵錘響叮當!”
“造成了犁鋤好生產,造成了槍炮送前方!”
“哎嘿哎嘿嘿呀!咱們的臉上發紅光!”
“咱們的汗珠往下淌!”
“…………”
林恩拿起了寫滿歌詞和曲調的紙張。
“創作”完成後,他輕聲唱了一遍,然後又忍不住加大聲音唱了一遍,然後又忍不住高聲唱了一遍。
唱的他心潮澎湃,血脈噴張,恨不得立馬放下紙筆,提起錘子就去建設卡利亞斯。
堅實有力、豪邁熱烈的旋律,搭配上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歌詞。
他不得不承認,這首在他上一世那個世界,創作于戰爭時期,卻並沒有帶著多少政治意味的老歌,的確極具感染力,難怪能傳唱七十年,經久不衰,他甚至覺得再唱個幾百年也不是問題。
“好听嗎?”林恩沖著辦公室的喊道。
“好听。”趴在門後面偷听的秘書員們被發現後,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
“這首歌是您剛剛創作嗎?我覺得比您之前的那首《團結就是力量》更好,呃……我的意思是之前的那首也好……只是沒有……”年輕的秘書員一直語塞。
“听過後想干嘛?”
“想干活。”
“那還在這愣著干什麼。”
“大人,可是我們的工作和歌里面唱的不一樣啊。”
“那你們要去當工人嗎?可以,去吧,去了就別回來。”林恩沒好氣地說道。
圍在一起的四個秘書員癟著嘴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但是卻最年輕的那個卻帶著一身的熱情,向著外面跑去。
“夏爾,你給我回來!”林恩把腦袋伸出窗外,沖著那個看樣子打算去當工人的年輕秘書員叫喊道。
夏爾失落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繼續整理著似乎無休無止報告和資料。
林恩臉上帶著笑意,心情不錯,夏爾的表現,充分證明了這首歌的效果。
不過他心里很清楚,唱歌啊、開會啊、都是治標不治本。
勞動積極性下降的根本就在于這個制度本身。
現在管制時期,金錢已經買不到什麼東西了,大家在乎的都是糧食。
雖然不同工種待遇不同,也就是工錢有區別,但是糧食卻沒有什麼區別,糧食配給,是按照勞動力的高低來分配的,基本所有人都是處于勉強吃飽的水平線上。
這就會讓人產生一種干好干壞都是吃個半飽的感覺,只要不遲到,不曠工,就餓不著,所以積極性,自然就會降下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爭取優秀勞工的榮譽,至少也得是有望獲得的人才會去爭取,而那些沒有希望獲得榮譽的人,自然也就慢慢怠惰了下來。
不光是工人,種田的農民也一樣,而且更加嚴重,糧食和蔬菜都是他們種出來的,但是卻要全部交公,再重新分配,他們對于糧食感覺更加直觀,所以勞動積極性下降得也更快,不但如此,私藏糧食蔬菜的事情在農民中也時有發生,如今督察隊最大的工作量,就是在追查糧食、蔬菜失竊和私藏案。
問題關鍵還是缺糧食,只要有了糧食,就能解除管制狀態,分田下戶,開放市場經濟。
為自己勞動,肯定比為集體勞動的積極性高,甚至都不用唱歌開會,他們都能自願加班。
“去找唐納德廠長,不管他在干什麼,讓他現在來辦公室見我。”
林恩沖著門外喊道,夏爾第一個起身,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剛剛他听了那首激昂澎湃的歌曲,如今渾身躁動,迫切地想要掄錘子,現在即便當不成工人,出去透透氣也好。
大半個小時後,唐納德出現在辦公室,看穿著應該是特地換了一身趕緊衣服,不過身上依舊帶著一股揮不去的腥臭味和藥水味道。
為此,唐納德刻意和林恩保持著距離。
“又自己親自干活了?”林恩招了招手,示意唐納德坐到他身邊來。
“有幾張大型野獸整皮子,那些學徒弄不來。”唐納德面對著林恩而坐,不過依舊保持著一定距離,而且特意坐在了林恩的下風位。
“第三場雪應該就快來了,那時候最冷,給礦工制作的保暖皮衣什麼時候能完成?”
河谷礦區,面朝峽谷,周圍又是土坡山崗,一天到晚寒風扯得呼呼響,是卡利亞斯最冷的地方,這一點林恩在陪著龐貝走訪的時候,深有體會。
作為一個處處為人民作想的領主,林恩特地關照新建的臨時江南皮革廠,給礦工們趕制一批的皮質服裝,包括大衣,靴子、還有那種帶著能遮住臉頰的帽子,這一身行頭,保暖倒是其次,事實上干起活來也不太冷,主要是為了防風,河谷礦區的刀子風可不是鬧著玩的,林恩前些年見過的礦工,每到冬天,臉上、手上都是凍瘡和冰口。
“兩天後應該能完成。”唐安的掐著手指算了一下,然後說道。
“應該?”
“兩天後,一定能完成,大後天早上給勞委會送過去。”
“好的,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希望有了這批服裝,他們今年冬天能好過一些。”林恩透過窗戶望著北方,神色憂慮。
“有您這份體恤關懷,我想再冷的冬天,他們也能扛過去。”唐納德的馬屁水到渠成一般接上,絲毫不顯唐突。
林恩輕輕點頭“今天找你過來,還有一件要緊的時期。”
唐納德輕輕挪動了一下椅子,身體也坐得筆直,就像是一個隨時準備為林恩赴湯蹈火的戰士“您吩咐。”
看著唐納德如此堅定,林恩心里最後一絲顧慮也打消了,然後如她所願,把這個看上去似乎是赴湯蹈火的任務交給了他“你叫上幾個人,帶上四輛牛車,還可以帶一些皮貨,去一趟安條克城行省的首府安條克城。”
唐納德的表情愣住了,眉頭緊皺,三秒鐘後神情重新舒展開來,右手握拳拍在胸膛:“任務目標是什麼,什麼時候動身。”
對于大多數的卡利亞斯人來說,不管是約克王國,還是格魯尼亞,他們都帶著畏懼,尤其是大城市,這種感覺就像是赤貧戶對于繁華都市的畏懼,也像是盜賊對于警察局的畏懼。
而且所有的卡利亞斯人都知道,安條克行省禁制卡利亞斯和它通商,而且據說那里關防士兵對于卡利亞斯來的人帶有強烈的敵意。
唐納德之所有敢接這個任務,底氣來自于他對了林恩的了解,就像是他之前訓斥兒子時所說的話,林恩連條狗都沒有濫殺,那一定不會支著他去送死。
“明天就出發吧,趁著現在沒下雪,路好走,主要任務是買糧食,隨便看看,有沒有商家收購你的皮貨,你把這個帶上。”林恩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鈐印著卡利亞斯領主與巴雷特家族雙重印章的小冊子“另外每輛牛車上都插上巴雷特的旗幟。”
林恩沒有說的是,趁著現在王室使團還在安條克,這時候費謝爾應該不敢公然違令,至于這是不是又中了王室的套,他已經不想去猜了,反正他和費謝爾家族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回旋余地,這時候能弄到點糧食是一點,否則等三方攤牌後,再想進安條克行省的門估計都難。
唐納德臨走時,林恩又補充了一句“注意安全,如果你亮出巴雷特的印信,關防還是不讓進,就直接回來,進了之後不賣糧食,也回來就是,用不著非要完成任務。”
唐納德腳步停了下來,點了點頭後離去,以他多年的社會經驗來看,他覺得林恩最後的那一句話,像是在暗示他“必須要完成任務”。
<scrpt></scr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