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風反復讀了這封信,才揮了揮手,令金光重新化回信鴿,遠飛而去。
他的心卻不僅沒有放下來,反而更懸起來了幾分。
如今他們抓到陰氣之源,對方供出了藤原中呂,是否可以說明這事與賈雁來毫無關系,他並未參與其中?
但轉念一想,紀迎寒也只是多留了個心眼,這麼做並無不妥。
又思索了半天,他終于知曉心中為何不痛快了。
不痛快的原因不是啟明長老的嫌疑有沒有洗清,而根本在于這封信上,他總覺得這封信有那麼一丁點兒說不出的怪異之感。
可他找不到怪異的地方。
薛凱風晃了晃腦袋,扭頭先尋找起陰氣的線索來,把這點不痛快壓在了心底。
再說汪文迪一個人趕去了甘州。
比之沙州,甘州更像是沙漠中的明珠,妥妥的一座現代化城市,在現代化的街道中又有古城樓、鐘鼓樓佇立,別有一番韻味。
汪文迪比薛凱風找到地方的速度還要更快。
不因為別的,就因為甘州于絲綢之路來說,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隘口——
南道、中道與北道的三道匯合處。
南道從沙州出發,途徑樓蘭等地,越過蔥嶺(即帕米爾)直達安息(即古波斯,今伊朗),往西又能到大食(即伊拉克)、古羅馬。
中道原為北道,從沙州至吐魯番,越過蔥嶺到大宛、康居等地。
北道是新增道路,取代了原來的北道,從沙州出發,經過哈密至蒲類海,渡過伊犁河至古羅馬,到達西海(即地中海)。
三道交匯處,就在甘州。
遙從高空中俯瞰,三條道路匯合之時,便將地形由線條切割,形成三個歪七扭八卻大約像三角一般的圖形。
汪文迪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分了自己到甘州來。
這靈脈中施加的陣法他暫且不知,但這三角,是目前能與藤原中呂聯想到的最直接的東西了。
畢竟除了櫻花外,她還偷學了上官家的法術。
果不其然,隨著他越接近目的地,周圍的氣息就越發的詭異起來。
電光火石之間,他已身處戈壁之間,腳底的光芒轉瞬即逝,只短暫的讓他看清了框住他身體的三角形。
汪文迪冷哼一聲,道,「不必藏了,出來!」
話音一落,可從白光後現身的,並不是藤原中呂。
男人身著一件干淨的長衫,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只是眼中光芒有些暗淡,有些無可奈何的看著汪文迪。
「是你,」汪文迪認出了來者,「上官建巳。」
如今的他還是頂著程朱明的身體,說話時卻沒有以前那麼中氣十足了。
上官建巳沉聲道,「我們確實見過數次,但應當本是無冤無仇的。不知你為何屢次要壞我與阿呂的計劃?」
「你們那都是些什麼狗屁計劃?」汪文迪扯著嘴角,反問道。
他辯解道,「幾百年前,戰爭蔓延,民不聊生。阿呂與我有共同的心願,那就是能在和平年代、盛世之下,與家人安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難道這有什麼問題?」
汪文迪笑他迂腐愚蠢,又道,「在秘境中,霏霏在你的幫助下破了兩陰碧色燈,使我得以成功擊敗四大尸王,若論此事,我還欠你個人情。那時听了,我和我的朋友們皆以為,你會是個與正義站在一邊的人。」
「正義二字過于龐大,」他道,「可我行事,一貫願以此二字為原則。」
「你們的計劃傷害他人,」汪文迪逼問道,「真的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嗎?」
「難道不是嗎?」他抿嘴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佔用別人的身軀?」汪文迪問道。
上官建巳沉默了一陣,聲音微低了一些,道,「我知道。阿呂說了,我等生于五百年前,軀殼早已腐爛,若不用新的,如何立足于當世?如何完成其他事?」
「你知不知道藤原離鸞此人?」
「我听阿呂說過,那是她收養的義女。」
汪文迪大笑起來,「義女?哈哈哈哈!果然是愚不可及,枉讀我華夏聖賢之書,被藤原中呂一個人耍的團團轉!!」
「你!」上官建巳擰緊了眉頭,大手一揮,袖間紙人將他圍了起來,道,「若說不清楚,今日我就在這里與你做個清算!」
他看得出來,上官建巳心里其實是有一些疑問的。
這些疑問沒有人回答,又被藤原中呂所言所為一一掩蓋了過去。
他逼問道,「五百年前至今,難道你就未曾見過你的親兒子上官別鶴一次?未曾從他口中听過真正的藤原離鸞?又為何會與親兒子久久不能相見?!」
捋了半天,上官建巳細細說來。
「那時政權更迭快,時局動蕩、百姓不安,內有內憂,而倭賊趁機犯我朝邊境,掠奪橫行,挑起禍端,外有外患。我將鶴兒交給阿呂,一來我要行軍打仗,對年輕的鶴兒照顧不到,二來鶴兒技藝不精,仍需學習磨練。」他道。
這個汪文迪可以理解,藤原中呂的陰陽術爐火純青,上官別鶴跟著自己的母親學習,領悟其中融會貫通之妙,更能有所裨益。
上官建巳跟著道,「後來我再見到阿呂,是她帶兵,與我戰場上一見。」
也就是藤原家想要重整旗鼓、東山再起,原本深居簡出、對世事不聞不問的藤原中呂突然毛遂自薦,那一戰投入了藤原家大部分兵力,有無數正值壯年的男丁參戰,卻不想,在幾場小小的勝利之後,等待他們的是全軍覆沒。
正因此,藤原家失去了根本的力量,一蹶不振,成了時代的棄物與接下來掌權家族的背景板。
藤原中呂則被稱為‘末路"。
第一場戰斗以雙方撤兵告終,就在那天夜里,藤原中呂找到了上官建巳。
上官建巳對她的到來儼然有一些驚訝,驚訝之余,還有不悅,故而語氣也不怎麼好听,壓抑道,「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帶兵來與我為敵。既在戰場上相見了,哪還有私底下見面的必要?你走吧,我只當今晚沒見過你。」
藤原中呂嘆了口氣,無奈道,「難道在你眼里,我是那種貪圖富貴的人嗎?」
他一愣,搖頭道,「當然不是。」
如若真的貪圖榮華富貴,她大可以順從家族與天皇的意思,再生個兒子,穩固政權,成為皇後,何必一心要與他在一起,為他一個異族人延續香火?
她掩下帳門,走近兩步,道,「那你可願听我說幾句?」
面對自己摯愛的人,上官建巳沒狠下心將她趕走,點了點頭。
「我此來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她專注的看著他,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在一個永遠沒有硝煙戰火的和平年代?我們一家永享天倫之樂,好不好?」
「我當然願意!」他想都沒想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因為這也是他的心願,他拉住她的手,認真道,「阿呂,相信我,等我掃清賊寇,就把你跟鶴兒接到身邊,辭去官職,歸隱山林,你知道的,我一直想過的就是這種生活!」
「來不及了阿巳,來不及了!我現在就有一個更好的辦法!」她回扣住他的手,著急道。
「什麼辦法?」他問道。
藤原中呂壓低了聲音,理智道,「我此番領軍作戰,並不是為了與你和你
的民族、國家為敵的,我要這一戰就讓我軍徹底失去戰斗力,不再來犯。」
她眼中有一團暗火,又道,「我眼下在軍中的信任度不高,所以我必須贏得幾場小戰,讓他們相信,我的指揮萬無一失。」
「在取得信任、手握實權之後,我會帶全部人馬進攻這里。」她一邊說著,一邊在營中擺放的作戰圖上指點起來,「然後你們兵分三路,一路從正面迎敵,另一路從後邊斷後,你自己親領一支兵,在這里埋伏。」
「我用身家性命擔保,此舉,明國必大獲全勝!」她將手指一一握攏,狠戾道。
听到這里,汪文迪打斷了他詳細的回憶,問道,「你答應了她的計劃?」
上官建巳答道,「嗯,在阿呂的再三勸說下,我同意了。我領軍佯敗數場,雖敗,但正如阿呂所說,幾乎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失,而她也在敵軍中成名,使得敵軍將領對她的指揮言听計從。」
「決戰的地點就是九澤湖吧?」
「不錯,那時還未形成九澤湖,我按照她所說,率領一支小隊進行埋伏,果然將僥幸逃出的幾十個殘兵殲滅。」
他道,「隨後,阿呂說她要去料理後事,並把鶴兒接來,把我帶到那處秘境中後就離去了,她告訴我,我們所希冀的一切,都會實現。」
「然後呢?」汪文迪繼續問道,「你進入秘境後,恐怕事情沒那麼簡單吧。」
「那地方比人間仙境還美,」他眼底流露出一絲向往,接著道,「可惜的是,我走到月牙泉邊時,就睡著了,夢中我仿佛听見阿呂的聲音,她告訴我,我再次甦醒的時候,就是天下太平、合家歡樂的時候。」
在這個聲音的誘惑下,他心甘情願的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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