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發生諸事, 珠兒也已由童鬼復生,亦不再痴愚,便沒了“沾文氣開悟”一說, 阮鈺理應告辭。既如此,他便動向李化辭行。
李化听珠兒提過阮、應二人不凡之處, 唯恐是自己招待不周怠慢他們,自是連連挽留。阮鈺見他慌亂,稍一思忖已知緣由, 為安老人家之心,也就多留了幾日。期間珠兒常來給兩人送飯, 又小心翼翼向阮鈺請教學問。阮鈺見他誠懇, 亦知他聰慧,也就提一二。不幾日,珠兒獲益良多, 待他便越發恭敬了。
又是小半月過去, 阮鈺已作了幾篇文章, 便又辭行, 也好依照先前的打算, 前往甦州。他與應辰商定, 再去問李化辭行一回。
李化仍是挽留,回卻是挽留不住, 于是好勸他們多住一日, 待他次日好生替他們踐行, 再送他們離去。
阮鈺也就答應下來。
然而就在一晚, 阮鈺剛放下書卷、要沐浴衣時,忽然心中微動,不由朝窗外去。
夜色微深, 有夜風“嗚嗚”而來,卷來一陣寒意。
如今雖已入秋,可寒意也仍舊有不同尋常。
阮鈺正眉頭微皺,身邊倏然多一股暖意,側頭一,原來是好友應通溟不知何時來此,與他並肩而立,將那寒意驅散……也將他那一絲不快驅散了。
應辰抬眼道︰“有鬼物過來。”
在應辰話音落時,李家的院門極輕微地顫動起來。
尋常凡俗人等不,阮鈺卻是瞧見,乃是院外有許多鬼物魚貫穿門而入,才使得院門那般。
眾多鬼物簇擁一名鬼女行來,滿滿當當站了一院,卻各個規矩守禮,目不斜視,很有嚴謹儀態。那鬼女滿頭珠翠,生得也分嬌艷,此刻被百來鬼物前呼擁,卻不見分毫跋扈之色,眉眼神情甚是溫婉。
都站定,鬼女朝向窗邊,盈盈下拜,嗓音柔和,恭聲道︰“楚江王府三子婦李慧,拜見應帝君,見過阮相公。”
阮鈺一怔,見應辰隨意頭,並無與之對話的意思,便回禮道︰“敢問姑娘為何來此?”
鬼女輕聲回答︰“妾生前為李氏女,如今得珠兒前往幽冥通報,才起生前之事,故而前來此地,探望父母。”又說,“听聞應帝君與阮相公在此小住,妾理應前來拜見。”
阮鈺恍然,再一思忖,也曾听過李老曾有一女閨名“小慧”,尚未及笄便已夭折,如今位李慧姑娘,可不正該是那位姑娘嗎?
他忙說︰“姑娘客氣了。”
鬼女李慧抿唇一笑,再行一禮,率領一應鬼眾飄飄忽忽,朝院中宅方向去了。
那邊似乎是有人預先提醒,有焚紙祭酒的動靜,沒上盞茶時間,那邊就沒了聲息。有婀娜鬼影被鬼僕扶來,又飄飄忽忽地了院子,其鬼氣的方向,似乎是在東鄰。
阮鈺遙遙而,微微不解。
應辰輕哼一聲︰“那鬼女入幽冥不久,鬼身脆弱,趕路過來自然疲乏。她是去給東鄰密友托夢,日附身再來。”
阮鈺一頓︰“鬼附身于人,可于人有傷?”
應辰道︰“若是尋常鬼物,自是要虛弱一場,此女已嫁于陰神,則不在此列。”
阮鈺心下微松︰“既如此,便要恭喜李老一家團圓了。”
應辰瞥他一眼,不再提事,叫書呆子再讀一段書,就早睡覺去。
書呆子自是應命。
次日,過來有東鄰少女翩然而至,很快被李化老夫婦迎入房中敘話,正是好一番的相擁傾訴,老婦的哭聲竟透門來。
阮鈺雖不去打擾,書房相距那處也頗有段路,可他如今五感六識,也能隱約听到一。那老母之心蒼天可鑒,而他不過是個失去親人不幾年的少年郎,如何能不因其悲慟而思及己身父母?不由眼眶也微微泛紅。
應辰貴為龍族少祖,情感淡漠,除卻與阮鈺日夜相伴外,與旁人多是萍水相逢,縱有故舊,也是盞茶交情,此刻並不能感同身受。
眼見小書生如此低落,他略思忖,屈指在左腕上一抹——霎時間,他左腕上顯一枚鱗片,猶若銀髓打造,銀光湛湛,極為華美。
應辰微微轉動左腕。
那銀鱗光芒忽而暴漲,一瞬晃在了阮鈺的眼中。
阮鈺被晃得眼花,“哎”了一聲,情緒一散,轉頭向銀光。
一,就見了那枚銀鱗。
阮鈺不由低呼︰“通溟兄,是的鱗片麼?”
應辰略一頭,抬手在那銀鱗上一挑。
下一瞬,銀鱗彈飛而起,被應辰右手指尖拈住。
與此同時,他左腕銀鱗所在處泛起一抹血光,轉眼即逝,恢復如初。
……話雖如此,也仍舊將阮鈺唬了一跳,饒是他平時慢吞吞,此刻卻慌忙抓住了應辰左腕,口中也急切道︰“兄長剝自己的鱗片作甚!”剝鱗何其痛苦,方才分見了血,他好友,怎就不知惜身?
應辰挑眉,暗忖書呆子嗓門倏地恁大,又隨意抓過阮鈺左手,將銀鱗朝腕子一貼。
剎那間,銀鱗已同阮鈺左腕密密相貼。
阮鈺不由愣住,訥訥開口︰“兄長?”
他伸手摸了摸,那鱗片與他的皮肉黏在一起,仿佛原本便生長再那處一般。他輕輕去摳,倒也不疼不癢,有堅硬之感。
正阮鈺驚訝時,銀鱗上方光華一閃,竟就般消失不見,他再去摸,那處就還是與原先皮肉一般溫軟了,越發顯得奇異。不知為何,他卻隱隱白銀鱗尚在,似乎消他一番呼喚,便又能顯現,心隨意動……
諸多疑惑,阮鈺再應辰,既覺新奇,又倏然白好友剝鱗是為給他,一時又急又氣,既喜且惱,百味繁雜,竟不知如何發問。
還是應辰嗤道︰“一片鱗罷了,還值得如此作態?”
阮鈺皺眉︰“兄長,剝鱗之痛……”
應辰擺手將他打斷,說道︰“痛個麼?一眨眼工夫罷了,書呆子莫多話。”
阮鈺登時一噎,要說的話盡數說不了,不過也因應辰一番舉動,他心思越發都在眼前好友身上,也不起來其他來了。
應辰又同他說︰“龍鱗有我幾分氣息,可顯可隱,能闢邪祟。有那要用邪術迷惑者,皆不可得。平日里若不用,便不去管它,若有難應對之物對不利,它自能替防備一二,待我前來助。”
阮鈺听好友叮囑,最終還是接了好意。
“小生知道了。”到底忍不住又道,“日兄長定要多多愛惜自己才是。”
應辰見阮鈺殷殷嘮叨,眉眼再無愁緒,便扯了扯嘴角,道︰“我知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