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林劫變已經過去了十年。
庭溪正在修煉。
都,蜀地名城,西府鄧氏治所。在東煌興盛時,這里曾是西南最繁榮的城池;在東煌衰落的亂世中,這里又曾十室九空,荒涼蕭索;而在鄧氏興起的時代,這里依靠西府歷次東征的戰爭紅利重現盛景。
都有一大姓,庭姓。這庭家本是吳地龍陵大族,書香門第,世代為官,兼有從戎問道者。東煌板蕩之際,庭氏舉族拒受外虜官職,更有奔投義軍者,故而飽受打壓。在鄧氏二次東征之時,庭氏慕其忠義之名,闔族西遷都,領職鄧氏幕府,已然五十年了。
煙花三月,春光明媚,繁花若錦,鶯舞燕歸,正是踏青的好時節。哪怕是管教森嚴的庭府,也給族中的少年少女放了假。府外街市車水馬龍之景,自不必提。
臥房內,床鋪上,盤膝打坐的庭溪緩緩呼出一口熱氣,睜開雙眼。
雖府內給他放了假,可他還是決定把自己關在屋內靜心修行。倒不是他生性不喜玩樂,實是今日無甚興致。
庭溪是庭家旁支子弟。此一系長期游離于家族邊緣,數代皆只官居朝廷末職,直到其父庭嵐才有所改觀。庭嵐雖官階不顯,但頗受鄧氏看重,三年前被遣往葬雪省理藩。也正因父親在外為官,家中無男丁看顧,都庭府才把庭溪母子從江州接來,以使庭嵐無後顧之憂。
“唉……”庭溪嘆息一聲,側身倒下,枕手躺平,斜望窗外柳葉隨風搖擺之景,沉思起來。
庭溪自六歲起便體弱多病,服藥溫養皆無用處。無奈,父母只得讓他勤加修行靈力之法借以強身健體,這日子才過得安穩些。
這個世界,靈力鼎盛,修行之風古來盛行。由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操控靈力的能力,因而除極怪僻者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修行過。
修行靈力之法,不僅能助人強身健體、生產勞作、征戰搏斗,更有一些上古修行者認為,修靈之術,足以令人得證大道。而那些終身修煉,追求大道的巔峰與極致之人,被世人敬稱為修行者。其間誕生的那些絕世強者,就算是統御萬邦的大帝,都不得不敬其三分。
亙古以來第一部修行典籍《玄靈榜》乃是由上古無名修行者所著。著者在此籍中將修行者按修行實力分為九階,下三階依次為︰靈者,靈師,靈使,中三階依次為︰靈子,靈侯,靈君,而上三階則分為︰靈宗,靈帝,靈尊。每階又自分九段,共八十一段。時至今日,修行界更是進一步細化,將每段都分作上中下三級。
著者還在書中推測,在九階修行者之上還有一個至高的存在︰主宰。任何接觸到這個領域的修行者,都將得證大道,成為事實上的神!不過這世間就連達到上三階的修行者都寥寥無幾,而成為主宰的,更是從未有過。
這本修行始祖之作,奠定了此世修行文明的基礎。可以毫不夸張地,在此之後出現的任意一派修行者,都是《玄靈榜》的傳承;而任意一派修行者尊奉的典籍與體系,也都是以《玄靈榜》為藍本誕生的。
迄今為止,庭溪哪一派都算不上,實力更是連靈者的邊都沒踫到,尚處匯聚靈氣的階段。他只是如同這世間茫茫眾生一般,修行操控靈力之法罷了。
不過僅僅這樣就已經夠讓他疑竇叢生了。因為,他在修行中所感所知,實與旁人差異太大。不止如此,他窮盡心力也沒能探明緣由,相反,他隱隱覺得自身非比尋常,如冥冥之中有邪魔附體,愈思愈恐。
正想著, 當一聲,門被粗魯地推開了。
庭溪略驚,定楮看去,原是一位錦袍玉冠的英俊少年。此人古銅膚色,身材健碩,比同齡人都要高上一頭,笑容豪邁陽光,想必往街市上一站,定能引得不少同齡少女掩面偷看。
他便是庭家現任家主庭雲之子庭山河。
“溪!呆屋里有什麼勁?走!出去玩去!”庭山河大笑著邁進屋內,徑直朝庭溪走來。
庭山河的另幾位玩伴有有笑地站在門外等待,其中一位還笑眯眯地把頭探進來左顧右盼。
見狀,庭溪連忙坐起笑道︰“我正忙著修煉呢,這不是還有半個月府上就要靈試了麼。”
“嘿嘿,靈試有要什麼要緊。再,我家庭溪大才子還會急在這一時麼?走,走,走!”著,庭山河拉起庭溪就往外拖,“今兒個外頭可熱鬧了呢,我帶你尋一個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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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試乃是檢驗靈力強度的測試,東煌帝國每縣皆會定期舉行。但凡富庶之省,都會將靈試推廣至鄉間。而各地地方大族,更有自家舉行靈試的實力與意圖。這些豪族靈試不僅對族人開放,周邊有志修行之人也可參加,只要付一筆佣金即可。
聞庭山河戲謔之言,庭溪臉上一紅。大才子之名,他可自問不敢當。
沒三兩下,庭溪已被庭山河拉出門。無奈,他只得同意隨他們出去逛逛。正好今日修煉又遇困境,久不得解,他就當出去散心,重整心緒了。
都到底是西府首都,在這花紅柳綠的時節里,坊市間更是人流如潮,偶爾還能瞧見些非人異種,實在熱鬧非凡。
庭山河在前領路,和他的好友們有有笑,庭溪默不作聲,只是含笑在一旁听著。幾人一路走馬觀花,恍惚間已穿過了兩條街市,還有人已端著街邊買來的吃,大快朵頤了。
走到第三條街市處,庭山河忽然眉頭一皺,腳步也停下了。庭溪亦笑容黯去,靜立無聲。
街市商鋪之間,一位妙齡少女正慌張地尖叫奔逃。她的身後,另一伙少年正嬉笑地追趕著。
少女跑得並不是很快,那伙少年多有矯健者,想追到她也不難。可他們只是時而奔出一人,張牙舞爪地做勢撲去,直嚇得少女尖叫不止,奔出那人便又放慢速度,和同伴一同哈哈大笑。
周圍市人皆靜立一旁默默圍觀,並沒哪個愣頭青踫巧出現在這里替這可憐的女孩出頭。原因無它,這伙當街調戲民女的少年都是當地知名紈褲,並非他們惹得起的人。
庭山河冷冷望著這一幕,一動不動。直到少女慌不擇路地從他身邊跑過,他猛然一把拽住她的手,在她的驚叫聲中將她拉到自己側後,用肩膀護住她。
“景貓,你干嘛哪!”庭山河大義凜然地指向那伙少年的首領,喝道。
雖然這群民惹不起這伙紈褲,可庭家人惹得起!
那伙少年見情況陡變,先後停下。其中那位被庭山河稱作“景貓”的清秀少年大步走到前排,嘲笑道︰“喲喲,這不是庭家的三段才麼,久仰久仰啊。”
完,那伙少年哄笑一片。
作為割據藩王的治所,都肯定不乏高門顯貴。景家便是與庭家同屬都西城三姓的一大豪族。兩家旗鼓相當,既不乏明爭暗斗,也不乏交易媾和。
但脫離家族,單論庭山河和“景貓”二人,那關系絕對是**裸的對立和仇恨。
“景貓”真名景玉虎,少時性情溫和,喜歡養貓。兩家關系緩和之時,庭山河曾到景府游玩,二人相處甚歡。庭山河觀其性格愛好,給他取了“景府千金玉貓”的外號。
當時景玉虎只當這是個玩笑,也就認了。
誰想隨後兩家關系陡轉之下,景家上下皆言庭氏陰毒凶惡,景玉虎不免迷茫無措。又有好事者將庭山河所取“景府千金玉貓”的外號到處宣傳。當時庭山河修為精進極快,被滿都傳為才,聲望正盛,雖算不上一言九鼎,但話也有幾分分量。這外號便被閑人雞毛當令箭使,大肆嘲笑景玉虎。
潭州蕭家,景氏世交,欲與景家聯姻,為蕭家公子迎娶景家嫡長女,景玉虎的長姊景玉眠。兩家商議定後,蕭家置辦聘禮,門人听信訛傳,誤以“景府千金玉貓”乃是景玉眠的芳號,便訂制一尊玉貓,上鐫“景府千金玉貓”七字。下聘之日,景家闔府大驚,景玉虎氣極吐血。雖兩家最終結為秦晉之好,但景玉虎卻閉門不出一月之久,再現之時已性情大變。
三年前,名望達到巔峰的庭山河突遭變故,一夜間喪去他作為修靈者擁有的靈蘊。所謂靈蘊,乃是成為修靈者,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的人才擁有的存在。雖然所有人都多少有操控靈力的能力,但常人吞吐靈力的流量極為有限,僅夠支撐幾個基本術法不,還無法得到強化。
而擁有靈蘊者卻能聚存靈力,對靈力施以更復雜的加工,並對自身進行從量到質的全方面強化,而這,正是修為等級提升的核心!為擁有靈蘊,尚處靈氣階段的修行者必須在靈力不斷流失的情況下修行,直到擁有足夠靈力與對靈力的控制力,將其凝聚為靈蘊,為自身奠基。
可以,在擁有靈蘊前,修行就像是在冰坡底上行;而在擁有靈蘊後,修行才是對大道這一階梯的攀爬!
從那之後,庭山河的修為越加退步,以至于墮落到區區靈氣三段的可笑地步。
于是,景玉虎譏其為“三段才”,閑人哄傳。至此,二人徹底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