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雲銀須微動,枯瘦的手掌按在雕龍拐杖上︰“老朽候著。”
    “你!”郭天下霍然起身,沉香木案被拍得震顫不休。
    忽有青瓷茶蓋輕敲盞沿的脆響傳來,旁座灰袍人眼尾掃過,年輕閣主霎時如被冰水澆透,僵著身子跌回座中。
    “倒比老閣主在世時更知進退。”
    殷雲渾濁的眼珠轉向灰袍人︰“沈家調教手段,當真了得。”
    “殷老教訓的是。”灰袍人垂目吹散茶霧。
    郭天下煩躁地扯開領口銀扣︰“少提我爹!人都涼透三年了,您老倒是念舊。”
    他抓起案上密報抖開︰“秦峰這廝約見慕容鋒在先,若將閣主令轉交……”
    “慕容小兒空有武痴虛名。”
    殷雲拐杖點地︰“倒是你——”他瞥向灰袍人︰“能忍到此刻,看來沈家教了你些真東西。”
    檐角銅鈴忽響,弟子跪稟聲穿透紙門。
    郭天下朝末座使個眼色,烏袍客無聲隱入屏風後。殷雲望著晃動的竹簾冷笑︰“莽夫誤事。”
    此刻山門前,秦峰仰望著重檐歇山頂上盤踞的金鱗嘲風獸,九丈旗桿刺破雲霄。
    霍小西輕扯他袖角︰“這比武協總會還氣派。”
    黃衫執事自千級石階飄然而下,腰間鎏金魚符晃得人睜不開眼。
    濃眉男子闊步踏入大廳,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
    他刻意繃緊的咬肌在方臉上投下陰影,最終定格在兩位青年身上︰“報上名來,誰是秦峰?”
    秦峰眉梢微動,瞬間洞悉來人意圖。
    連自己相貌都不清楚,說明這莽漢根本未被透露關鍵信息。
    對方勢力既想試探深淺,又舍不得折損精銳,特意派來這個玄勁初階的愣頭青當替死鬼。
    “在下正是。”
    秦峰抱拳上前半步︰“煩請引見大長老。”
    “誰跟你稱兄道弟!”
    烏海突然暴喝,腰間青銅令牌隨著動作叮當作響︰“要見長老就按規矩來,所有隨身物件交出來查驗!”
    秦峰垂眸掩住冷笑。
    這借口實在拙劣,武閣重地若真能被隨身物件威脅,百年基業早該毀于一旦。
    對方分明是想扣押他懷中的長老令牌,徹底斷絕談判可能。
    “小西。”他朝同伴使了個眼色。
    黑衣少年應聲出列,指節捏得 啪作響。
    烏海鼻孔里哼出不屑︰“毛頭小子也敢造次?今日就教你們知道武閣規矩!”
    掌風驟起時霍小西不退反進,玄色衣擺在空中劃出銳利弧線。
    烏海眼底閃過喜色,這正是他等待的出手契機——只要坐實襲擊武閣的罪名,便能名正言順廢了這兩個探子。
    裹挾勁氣的手掌即將拍碎少年肩胛時,烏海突然瞥見秦峰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個發現讓他後背竄起寒意,但收勢已來不及。
    秦峰明白這是堂主特意安排的歷練機會。
    拳風呼嘯間,兩道身影快如疾風交織踫撞,轉眼已交手數十回合難分高下。
    烏海額頭滲出細汗,他驚訝發現對手竟能以內勁巔峰修為與自己玄勁實力抗衡。
    這黑衣青年不過二十出頭,這般天賦縱使在武閣年輕一輩中也屬鳳毛麟角。
    更令他難以接受的是,霍小西看似游刃有余的架勢。
    雖說自己突破玄勁未滿三月,但境界鴻溝本該如天塹難越。
    此刻對方竟能見招拆招,這讓烏海後頸發緊,攻勢愈發暴烈如狂風驟雨。
    場邊觀戰的秦峰眼中掠過贊賞。兩人纏斗近刻鐘後,他抬手示意︰“可以了。”
    “倒是個可造之材。”
    烏海抹去下頜汗珠冷笑︰“再練三年或許能與我一戰。”
    他轉頭想從秦峰臉上找挫敗,卻發現對方壓根沒正眼瞧他。
    “基礎還需打磨。”
    秦峰輕拍霍小西肩頭,抬步走向武閣正門︰“時辰不早了。”
    “站住!”
    烏海橫身擋住去路,佩刀鏘然出鞘三寸︰“方才說過只許秦峰孤身入閣,所有隨身物件必須查驗!”
    他睥睨著黑衣青年嗤笑︰“真當帶個護衛就能橫行武閣?”
    秦峰平靜轉身,目光如深潭︰“烏執事的意思是?”
    “要麼守規矩……”
    烏海拇指抵住刀鐔,寒光乍現︰“要麼踏著我的刀進去!”
    話音未落,勁風驟起。
    青石板路上揚起細碎塵埃。
    秦峰的皂靴停在烏海眼前三寸時,這個方才還耀武揚威的武者突然結巴起來︰“你……你想……”
    話音未落,耳光炸響如同驚雷。烏海整個人倒飛著撞碎庭院石燈,在十丈外的泥地上犁出深痕。
    “夠狂。”
    秦峰甩了甩手腕,對著蜷縮成蝦米的對手輕笑。
    霍小西用袖口抹去額角細汗。
    他拼盡全力才與烏海戰平,此刻卻見那人像破布般癱在碎石堆里。
    青銅燭火在秦峰踏入內廳的剎那驟然搖曳,二十余道目光如刀劍交錯。
    “英雄出少年啊。”殷雲摩挲著翡翠扳指,眼尾笑紋里藏著審視。
    郭天下把玩著腰間玉玨,斜睨著主座上的身影。
    倒是在他右側的灰袍人突然攥緊茶盞,青瓷杯沿裂開蛛網紋——這轉瞬即逝的殺意被秦峰盡收眼底。沈家暗樁,找到了。
    “奉總閣令,來定新主。”
    秦峰屈指輕叩鎏金令牌,清脆聲響鎮住滿室私語。
    當他大剌剌坐上首座時,霍小西分明看見幾位長老脖頸青筋暴起。
    郭天下突然嗤笑出聲︰“年紀輕輕口氣倒挺沖。”
    他傾身向前,燭火在眼底跳成兩點幽芒︰“不如把令牌給我和殷老頭搶破頭,您當個甩手掌櫃豈不美哉?”
    滿座屏息。這話听著像勸解,實則暗藏毒針——若真交令,殷雲或許會守規矩,但郭天下轉頭就能讓秦峰“意外“橫死街頭。
    沈如浪殞命于我手,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郭天下背後的沈家勢力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眼下礙于武閣的任命制約,才勉強按捺住殺機。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打著扶持郭天下奪權的幌子,暗地里卻是在編織復仇的羅網。
    要是此刻交出象征閣主權威的令牌,無異于自撤屏障。屆時沈家再無顧忌,怕是要掀了這天城武閣的屋檐。
    “郭公子高見。”
    秦峰指節輕叩茶案,聲如清泉擊石︰
    “只是在下奉總閣鈞命而來,自當以保全武閣根基為首要。若放任兩派相爭,怕是明日演武場上又要多添幾縷新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