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傳訊煙火升空,不過半盞茶功夫,數道裹挾著夜露的身影便跨過門檻。
    陸軒轅抖落披風上的寒霜,水魚兒尚未站穩便急聲道︰“秦會長可曾受傷?都怪我……”
    秦峰擺手打斷她的自責︰“當時變故驟起,縱使八品高手也難防備。”
    他略去紫幻蛇與突破之事,將星雲長老的真實身份娓娓道來。
    當提及回春堂招攬時,指節無意識地叩著茶盞邊緣︰“那位前輩倒是個執著的說客。”
    空氣驟然凝固,雷千立手中茶碗發出清脆的磕踫聲。
    陸軒轅眉間皺起深壑︰“秦會長的答復是?”
    “家師在世時常說,醫者當有立身之本。”
    秦峰指尖輕點案幾,青瓷杯盞紋絲未動︰“這份根基,不在回春堂的千年傳承里。”
    緊繃的氛圍隨著數聲輕嘆悄然消散。
    水魚兒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劍穗︰“那偽裝成書童的手段確實高明,竟連我的感知都能瞞過。”
    雷千立忽而拍案而起,震得案上燭火搖曳︰“郭其塵既已投效回春堂,當初若讓他……”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額角滲出細密冷汗。
    陸軒轅屈指彈滅火星,沉聲道︰“四元素家族的門戶,今後怕是要多設幾道玄機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密林中,星雲長老正俯身拾起半截琉璃殘片。
    月光穿透指間裂縫,映出他驟然陰沉的臉色。
    千年溫玉的靈韻早已散盡,唯有幾粒碎石在掌心烙下灼痛。
    夜梟的嘶鳴劃破寂靜時,蒼老手掌猛然攥緊,碎屑簌簌落地。
    水魚兒與雷千立不約而同頷首示意。
    陸軒轅胸膛劇烈起伏著吐出濁氣,聲線微顫︰“布局整整數月的天羅地網,最終竟只網住個叛徒,連半點回春堂的罪證都未能掌握。”
    山海閣大長老捻著銀須接話︰“回春堂百年間精心粉飾的假面,豈會輕易剝落?不過墨鴉終歸不是白鷺,羽翼下的污濁遲早會顯露。”
    立于暗處的秦峰始終垂首靜立,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腰牌。對于兩大勢力的相互攻訐,他既不偏信任何一方言辭,只將所見所聞刻入心底。
    “倒也不全然徒勞。”
    大長老忽然轉向秦峰方向,眼尾泛起細紋︰“至少讓我們親眼見證,杏林史上最年輕的大醫聖手橫空出世。”
    陸軒轅聞言眸光微動,喉結上下滾動卻終究未發一語。
    大長老見狀捋了捋袍袖,徑直朝秦峰拱手︰“老夫唐突相詢,不知小友是否有意加入山海閣門下?”
    此言既出,雷千立手中茶盞驀地輕響,水魚兒腰間銀針囊簌簌震顫。
    他們早料到這般試探,卻未料對方竟如此不加掩飾。
    秦峰方才從回春堂宗師手中安然折返,此刻邀約分明暗藏猜忌。
    未等兩位長老發作,秦峰已踏前半步。
    青年大醫衣袂無風自動,眉間朱砂印記灼灼生輝︰
    “前輩似乎輕視了大醫的傲骨。若我當真歸附回春堂,他們豈會舍得讓當世最年輕的大醫涉險作餌?”
    夜風卷起他玄色披風,鏗鏘之音擲地有聲︰“承蒙錯愛,秦某此生只願懸壺濟世,無意涉足江湖紛爭。”
    轉身對雷陸二人躬身︰“夜色已深,還請二位長老移步。”
    陸軒轅慌忙起身欲言,大長老已疾步上前深施一禮︰“老朽愚鈍,竟以市井之心揣度聖手胸懷,萬望周聖手海涵。”
    老者腰間象征長老身份的墨玉牌,此刻竟與秦峰腰間銀針產生微妙共鳴。
    山海閣議事廳內,檀香裊裊升起。
    大長老摩挲著茶盞邊緣,眼中疑慮未散︰“若秦神醫答應得太爽快,倒像是……”
    話未說盡,目光卻掃過秦峰腰間懸掛的百草囊。
    青衫醫者聞言輕笑,指尖在案幾叩出清響︰“醫者行世,當如懸壺濟滄海。”
    案上青瓷盞里,藥茶泛起漣漪,倒映出大長老赧然的面容。
    這位執掌宗門刑罰二十年的老人,此刻竟覺耳根發燙。
    屏風外傳來竹葉沙響,陸閣主適時打破沉寂︰“三十年前藥王孫思邈傳人出山時,也是這般年紀。”
    他指節輕敲紫檀木架,青銅藥爐應聲轉動,暗格里滾出三枚淬毒銀針——正是方才宴席間截獲的暗器。
    雷千立捋著花白長須,笑眼眯成細縫︰
    “老夫初見秦小友時,他正為流民施針。銀針過處,疫病盡消,倒比我這雷火堂堂主更像執掌生殺之人。”
    話音未落,侍者已捧來沉香木匣,未啟封便有冷香沁脾。
    “千年雪參兩株,南海鮫人淚十顆。”
    陸軒轅親自揭開封印符篆︰“听聞秦神醫近日在尋《青囊書》殘卷?”
    木匣底層,羊皮古卷泛著幽藍微光。
    大長老忽而想起什麼,從袖中抖落玉牌︰“持此令可入宗門藥庫,權當賠罪。”
    秦峰指尖拂過玉牌螭紋,忽覺掌心微燙。
    雷千立樂呵呵打圓場︰“這小子眼里只有稀世藥材,上月為株九死還魂草,差點獨闖苗疆毒瘴林。”
    話音未落,卻見陸軒轅褪去玄色外袍,背後猙獰舊傷泛著詭異青紫。
    “秦神醫既識得‘閻羅三更笑’,可知解法?”
    燭火搖曳間,那道二十年前的刀傷竟似活物般蠕動。
    窗外驚雷乍響,暴雨傾盆而至,卻澆不滅滿室升騰的藥香。
    秦峰沉吟數息後開口︰“陸閣主體內沉痾實屬罕見,乃是極為隱秘的慢性奇毒,尋常醫道高手恐難窺其門徑。”
    陸軒轅自嘲般嗤笑︰“我那好徒兒既與回春堂沆瀣一氣,此毒必是出自他們手筆,自然非同尋常。”
    老者摩挲著茶盞邊緣,眼底泛起苦澀︰“天下醫道魁首的毒功,除其本門又有何人能解?這般想來,倒真是死局難破。”
    茶室陷入短暫寂靜,陸軒轅端起茶盞的手微微發顫︰“說來慚愧,今日在眾人面前論及生死之道,雖是作戲,卻也有七分真心。”
    雷千立寬慰道︰“既是蟄伏二十年的慢性毒物,想來毒性發作尚有時日。依老夫所見,至少還有三年光景可供籌謀。”
    水魚兒輕撫長須接話︰“屆時山海閣諸事皆可安排妥當,斷不會重演今日之亂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