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棲遲好些天沒回宮里了,她這幾日沒怎麼休息,一放松下來,便感覺疲累了。
兩人回了宮,清理一番,相擁著上了榻。
夕陽將落,余暉灑進殿內,將冰冷的宮殿映得暖洋洋的。
江棲遲靠在顧潯身上,半眯了眼低聲與他說話“委屈嗎?”
委屈嗎?
這是她第二次問這個話了。
顧潯很快搖頭。
“不委屈的,我一個閑人,什麼都不用做,便有人養著,委屈什麼?”
他是真不覺得委屈。
“不委屈啊……”
江棲遲拖長了調子,懶洋洋的說“不委屈,心里也會有郁氣,是不是?”
她摸上他的心口,輕輕的點了點。
郁氣,她這詞形容的極好。
“好好一個男人,偏偏做了皇帝的男人,本可以意氣風發笑傲朝堂,最後只能委委屈屈龜縮後宮,想想都可憐極了。”
顧潯一呆。
江棲遲抬手,捂住了他的眼楮,輕聲在他耳邊說“我快要被人拉下皇位了,到時候就是個無權無勢只剩一張臉可以看的女人了,你要養我呀。”
顧潯心頭一跳,呼吸都亂了。
是男人,沒有不想養自己女人的,沒有哪個男人就是心甘情願被女人養的,這不僅是尊嚴不尊嚴的問題,顧潯也只是個普通的男人,跟大多數男人都是一樣的。
他喜歡她,甚至是愛她,他可以忍受被她養著,但他更想養著她,像大部分那人那樣,驕傲又得意,但這是很難的。
除開身份不談,顧潯也知道,她是很厲害的,比許多男人都厲害,他從未想過,她會說這樣的話。
——你要養我呀。
他會的,當然會的。
顧潯這瞬間的感覺是十分復雜的,他覺得高興,但又覺得很慌,沒人知道,他究竟有多自卑。
是的,自卑。
高掛天空的太陽,與深山野溝里的雜草,兩者之間的距離有多遙遠?
但是啊,即便是野草,為了那一點點光芒,也是想要拼盡全力的呀。
顧潯抓住她的手,顫抖著,很輕很輕的說“好。”
江棲遲的感覺也很復雜,她是一個很隨心的人,想要做什麼便做了,像喜歡他,便帶回來,不喜歡誰,便連面子也不給,她不在乎身份地位,不在乎能力高低,他沒有的,她有,他不會的,她會。
她生來高高在上,雖不歧視誰,卻也不可能學會什麼感同身受。
可是,小可憐難受了呢。
【大佬,系統早就說過了,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您早該讓小炮灰發光發熱!】
【不過也晚了,您都要‘死’了耶!】
【大佬大佬……】
腦袋里有個聲音嘰嘰喳喳沒完沒了,還不能自動屏蔽,也是很煩惱。
江棲遲嘆氣,近乎無聲的低斥“閉嘴,消失。”
她這麼說了之後,腦袋里突然一陣嗡嗡響,過了一會兒,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連帶著那個‘系統’也消失了。
耳邊終于清淨了,她實在是煩了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系統’。
江棲遲松了口氣。
一個王朝的覆滅,從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的要幾十年,有的要上百年,但大元的覆滅,只用了十年。
永安二十一年冬,滄州、伏地、廣寧為首,各地諸侯紛紛起義,以‘撥亂反正,拯救蒼生’為名。
滄州與伏地同時發出繳文,痛斥女帝江棲遲,並給她冠上三大罪名
一寵信宦臣,不事朝政,枉為國君。
二不顧血緣人倫,誣陷太傅衛馳,以至于衛氏幾近滅族,太後氣絕,是為不孝。
三只顧享樂,不見百姓疾苦,滿地浮尸,有違天道。
雖然這繳文奇奇怪怪的,但這不重要,有人應和便是了,衛霽要的,從來不是名正言順,或者說,他就是要名不正言不順的將她拉下來。
朔京城里,女帝終于再次上朝,她漫不經心的掃了朝臣一眼,點了幾個老將領兵鎮壓,轉個身又回了後宮。
朝臣們面面相覷,不管心里怎麼想的,面上都是一副沉痛之態,沉重的氣氛從宮內蔓延到宮外,最後聚集成一團陰雲。
聞逍背著手出來,瞬間被朝臣包圍,幾個挨得近的正要說話,卻被他一個眼神定住,他擰著眉,遠遠瞧了高枳一眼,上了自家馬車,走了。
高枳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他才回京不久,一身血氣,很是煞人,朝臣們自來不喜歡他,不止是他性子狠,更重要的是,他是從宮里出來的,哪怕他能力出眾,權勢滔天,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有人巴巴的擠上去。
好在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聞逍一走,朝臣們也跟著走了,沒一會兒,宮門前便散了個干淨。
高枳站了很久,然後打個轉,又進了宮,他找到汪德才,請求面見陛下。
汪德才進去稟告,沒一會兒又出來,將他請進去。
江棲遲坐在殿中,拿了話本子在看,一點不憂愁,沒事人似的。
高枳行了禮請了安,十分陰沉的說道“主子,奴才去了伏地,又去了滄州一趟,已經證實,伏地與滄州的叛賊首領是衛霽,奴才本欲殺他,但被人阻止了。”
高枳抬頭,一雙眼已是殺意畢現。
“主子,聞逍已有二心,阻止奴才的人,與聞逍有關。”
江棲遲懶懶翻了一頁,輕笑著說“那很正常,聞氏子弟眾多,他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兒孫著想,衛霽極得民心,又有能力,他要選他,也沒什麼不對。”
“主子!難不成任他們殺進朔京?”
高枳十分不解,他們不是沒有能力,為什麼要坐以待斃?
他想到將才主子點的幾個老將,臉色更是難看,“主子,李元有頭無腦,膽小怕事,趙蕈為人激進,錢秉是衛馳門下弟子……主子,讓他們去,豈不是毫無勝算?”
“高枳,你今年多大了?”
她忽然問。
高枳一滯,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奴才今年三十有八。”
“三十八呀,你到我身邊有二十一年了。”
江棲遲合上話本,抬眸看他,記憶中的少年依舊陰沉,只是面容更加滄桑。
江棲遲沉吟一番,輕聲道“你替我做一件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