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看到楊不凡直直盯著自己，突然感覺自己這話說的有點絕對。
“也不是百分之一百能成，但我可以幫你提提。怎麼樣，考慮一下？”
楊不凡放下了筷子，看著餐盤里完全看不到牛肉的牛肉炖蘿卜，還有完全看不到雞蛋的雞蛋炒洋蔥，深深地陷入了沉思當中。
這種沉思足足持續了三秒鐘，楊不凡才抬起頭，充滿陽光的笑了。
“謝謝李哥了，不過……”
“不過你還是想去技術部是吧？”
楊不凡點了點頭，解釋道︰“不是我不想來生產部，也不是嫌棄工序組長工資低，而是我想先真正地把技術學明白了，再說以後的事情。我爸曾經跟我不止一遍講過，人必須要有一技之長，這樣才能在這個社會餓不死。來生產部做管理崗位，我覺得早了點，以後有機會的吧。”
這確實是楊不凡的真實想法，雖然去技術部這條路看起來千難萬難，充滿了艱難險阻，但他絕對不會退縮的。
就算被上司冷眼相對，被同事聯合排擠，他也不會放棄這個選擇的。
李哲好像已經想到楊不凡會這麼說了，所以完全不感到意外。
只是有些擔心。
“不凡，你小心點吧。雖然我知道本質上你不是那種愛出風頭的人，但你這幾個月時間，風頭出的太多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楊不凡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哲，知道無論他招攬自己到底有什麼目的或者苦衷，但這個朋友，他交定了。
至少，李哲是一個能夠把後背安心交付給他的同事，而不用擔心這個人隨時反咬自己一口，或者找個機會落井下石。
人與人之間信任關系的建立，其實往往就是這麼簡單，甚至只需要共事幾次，相處幾天，就可以決定未來關系的走向了。
“還有，小心點蕭志龍，這個世界上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太多了。”
“記住了，李哥。”
“那咱們繼續去巡檢？”
“走啊。”
這這是楊不凡求之不得的，他現在任務進度已經卡到了9/10，就差一個任務就能領到五百經驗值的獎勵了。
想到五百經驗值代表的意義，楊不凡就感覺渾身燥熱，仿佛光顧美滋滋足療店的武元璋附體了。
回車間的路上，李哲好像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情。
“啊，對了，還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說了。”
“說唄。”
“我們班組來了個新人，一個大專畢業生，我想讓你幫我帶一個月。”
听到這話，楊不凡這次是真的詫異了。
“李哥，你沒跟我開玩笑吧？讓我一個沒轉正的，帶新人？”
哪知道，李哲卻非常堅定地點了點頭，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不凡，憑良心說，我感覺你不像個新人，你學東西太特麼快了。除了第一個月你產量沒進班組前三，這幾個月你哪個月產量不是數一數二的。讓你帶徒弟，那叫資源的合理利用。”
楊不凡听了這話倒很是受用，畢竟自己付出了辛苦，雖然沒得到工廠領導的認可，更沒有得到什麼獎勵，但听到李哲對自己的肯定，覺得這個廠子里還是有明白人的。
至少李哲就是一個慧眼如炬，能夠發現自己這個千里馬的高手。
“李哥你都這麼說了，那就帶唄，我保證好好教。不過說句心里話，你讓一個新員工跟我連班，可能一個月要工作三百個小時以上，不怕把人嚇跑了嗎？”
李哲嘿嘿一笑︰“跑就跑唄，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不有的是嘛。”
楊不凡撇了撇嘴，感覺這話李哲說的很是言不由衷，他是一個很重視人才的基層領導，現在特意把一個大專生安排到自己這里學習，肯定又是起了培養班組成員的心了，恐怕這大哥現在心里也有點擔心了吧。
兩人在半夜的習習微風中邊走邊聊，剛感覺到一絲舒適，就又回到了悶熱的車間，本來已經不再工作的汗腺，再一次瘋狂運轉起來。
不過不論是李哲也好，還是楊不凡，都沒有抱怨。
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如果無法接受，那就早點離開，如果不願離開，那就只能繼續打拼。
楊不凡看著滿頭汗珠的李哲，心里卻是佩服的。
自己這麼瘋狂的半夜巡檢，其實是為了廠狗系統的經驗值，更是為了經驗值能夠兌換的金錢。
如果沒有廠狗系統的獎勵……楊不凡覺得自己肯定會選擇第一時間離開騰飛工廠，就算還留在這里，也僅僅是為了混混日子罷了。
單位給我工資開多少錢，我就干多少工資的活，這就是所有普通廠狗的真實想法。
也別說廠狗不上進，廠狗要是上進，會進廠嗎？
但李哲顯然不一樣。
他為了什麼呢？
李哲三十多歲了，保溫杯里都開始泡枸杞了，身體狀態未必如表面上那麼健康，長期的倒班生活對健康的摧殘那絕對是不可逆的。
他巡檢或者不巡檢，拿的工資都是一樣多的，班組的產量也只對應一部分績效工資罷了。
對于夜班來說，他就是整個車間最大的領導，沒有人會來關注或者監督他的工作狀態。
所以其他兩個班組的班長，夜班能有一半時間用在工作上就算良心了，像李哲這種把夜班當成白班來干的選手，實在有點吃力不討好的感覺。
甚至很多現場的工人都會覺得李哲不近人情，夜班這麼累，天氣這麼悶熱，所有人的精神狀態都十分低迷，免不了開會小差或者偷會懶，甚至找機會睡一會，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每個夜班，李哲都呆在現場以身作則，從來不去有空調的辦公室，搞的工人們也不好太過放肆了。
這是一個嚴于律己的瘋子，還有些教條的老實人。
最終楊不凡只能這麼評價李哲了。
“哎，不凡，你看這個溫度計，怎麼顯示溫度只有23度呢？”
這一次，是李哲首先發現了問題。
那個溫度計是為了測量銅導體電阻值，特意放在現場精密電橋旁邊的。
電線電纜的電阻值，是一個側面表征載流量的重要參數，也是出廠的關鍵性參數。
同一根導體的電阻值，根據測量溫度的變化，測量值會有不小的差異，需要測量後手動把電阻值換算成二十攝氏度電阻值，才能和出廠標準對照。
楊不凡臉色一變，知道好像出事了。
因為用小腦想也能夠知道，現在這車間溫度沒有三十五度，也得三十度左右吧。
現在這個溫度計顯示23度，絕對是在開玩笑。
“肯定壞了。咱們車間又沒有中央空調，除非是鬧了鬼，溫度才能這麼低吧。”
“如果溫度低了，電阻值就不準了吧，因為是按照23度的換算系數來的吧？”
李哲也緊張了起來，多年的一線工作經驗讓他很快意識到了其中的風險。
楊不凡直接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銅導體隨著溫度的升高，電阻值會變大，需要用換算系數來校正一下，要不然這檢驗測量就等于白測了，產品質量也將處于失控狀態。
李哲看到楊不凡也是這麼想的，趕快去檢驗室叫來了一個濃妝艷抹的女檢驗員，同時帶來了一個新的溫度計。
新溫度計上顯示，此時的環境溫度為29.6攝氏度！
“這溫度計是什麼時候壞的？”李哲咬了咬牙，直接質問檢驗員。
檢驗員屬于質量部員工，理論上並不屬于生產部班長領導，夜班的時候也有檢驗組長，所以這女檢驗員撇了撇嘴，完全沒有當回事。
“不曉得。”
听到這不咸不淡的回答，李哲眉頭皺了起來︰“你們檢驗組長呢，叫他過來。”
足足過了十分鐘，一個蓬頭垢面，抹著眼屎的夯貨才過來，看到李哲和楊不凡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甚至還打了一個哈欠。
“緊張什麼啊，不就是電阻嘛，測不測都不會超的。”
李哲皺緊了眉頭，當時就要發火，楊不凡看到趕緊解釋了一句︰“李哥，應該不會出現電阻超標的情況，因為換算系數從二十度以後，是不斷變小的。29.6攝氏度的時候，使用23攝氏度的換算系數，電阻值肯定變大了，如果這個時候電阻不超標，那就說明產品還是沒有問題的。”
李哲此時已經對楊不凡的能力十分信任了，知道肯定是這麼回事。
但想想質量部檢驗員和檢驗組長的態度，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幫人尸位素餐，簡直是蛀蟲！
就這樣，檢驗組長還冷笑呢。
“還是楊不凡明白嘛，啥事沒有，搞那麼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出來給誰看啊，夜班又沒有領導。”
李哲攥緊了拳頭，卻還是沒有爆發，只是擺了擺手，不再說話。
看到檢驗組長和那個濃妝艷抹的檢驗員打情罵俏的走了，楊不凡拍了拍李哲的肩膀︰“李哥，氣大傷身，這幫人就是這個德性。對了，雖然產品應該沒問題，但是可能會發生誤隔離的情況，明明合格的導體，也有可能會被認為是不合格品隔離，咱們還得排查排查。”
“我也沒生氣，哎，習慣了。走吧，咱們把今天白班和夜班隔離的導體都測一遍，看看是不是有毛病。”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