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雲謀天下

第二零九章 生蛛子和離草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行走的葉阿回 本章︰第二零九章 生蛛子和離草

    昨夜下過雨。

    她踩在微潤的泥地上,數著自己的步子。

    普天之下,萬物如塵。這是她回看來時之路,眺望遠方的感慨。

    她拒絕了鴉黃和蒙絡想要跟隨的好意。

    走一段,歇一段,她對自己的情況很清楚,清楚到每一滴流淌在血管里的鮮紅液體流動的速度,是否走到了分岔路,她都知道。

    靠在嶙峋怪石上,淡然一笑。

    雲岫望著遠方的青山,碧波,藍天,似乎一切如常,一切都在按照上天設定好的軌跡行進。

    她自己亦如是。

    她很想抽身,走出迷谷,去尋找花鈿留下的謎題答案,但她不能,窺探往事已是讓她快要成為一個空殼子,盡管表面如常,虛浮的內里教她自嘲了好一陣。

    她又一次把上腕脈,這幾日里,這個動作就快被養成習慣了。

    平穩而緩慢。

    雲聚,天暗,似有雨。

    人道是晴帶傘,飽帶糧。雲岫覺著,古人誠不欺她。

    山路不是特別難走,卻是讓人走了一程又繞到山後再走一程。

    “姑娘,這里不大歡迎外客。”

    他只有在見到雲岫時才會出聲說話。

    雲岫听得這悅耳的嗓音,不由得抬頭,一禮,道“甦大夫。”

    那個自稱不是懸壺濟世之醫而是墮入無間的魔的小大夫。

    “我,不治。”醫者瞧病講求“望、聞、問、切”,觀其面色,唇色,再念及那日剛到迷谷時他懸絲把過的腕脈,甦翊還是輕輕搖頭,“姑娘,心願未了,不如先去了了心願吧。”

    他拂袖,往回走,與雲岫擦肩而過。

    山風太急,掃進了他的心境。

    只一眼便能看出他腰上的羊脂白玉不菲價值。

    雲岫深吸一口氣,平和自己的心情。

    終歸是醫者仁心,甦翊雖不願意破了誓言,但他還是每日送到了續命之藥。

    真真只能是吊著一口氣罷了。

    他背過身的那一瞬,嘆了一口氣。

    手掌展開在眼前,五指盡數伸展,就著天光,他凝望腕上一線深紅。

    醫者,無法自醫,何其悲哀。

    世人皆傳他是心傷難愈,只有他自己知曉,他那如夏花一般的生命,本該是璀璨絢爛,如今只能靜如秋之落葉,等待無常來收了魂。

    寒初的傷口有毒,他以己身渡了毒,最後沒能留下她的性命,自己也入了元清淵下的套。

    因故,那日白綾被傳旨太監麻利割斷後再探過了寒初的鼻息,確認身死,元清淵回頭對他說的那話,僅僅是一句忠告。

    他想仰頭大笑,奈何天生的性子與狂傲不搭邊,他只能偷笑好一陣子。

    當年他一籌莫展時,從皇都傳出的消息是為了奪帝位趕著歸京的元三皇子被途中悍匪亂刀砍死。

    正是應了那句“人在做,天在看”,免了他想方設法殺皇子,給甦家蒙羞。賊老天終于開了眼!

    雲岫不解地望著那微顫的背影,甦翊在笑……

    笑什麼?

    她垂眸,不自覺地笑起,眾生皆苦。

    再往前,是孟寒初的長眠之地。

    走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要是平日里,她定是足尖點地,躍起落下時便到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蕪雜。

    荒涼至此。

    唯有一條干淨平整的小徑上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醫廬破的不堪,想來甦翊自數年前就關了這醫廬的門,不再管顧這處是否破敗。

    茅屋懸在門前的藥葫蘆失了原本的顏色,竟發出了綠芽芽。在一片荒蕪之中,新生的綠竟那麼扎眼,就像逢絕境時被給予的名叫希望的稻草,實際上救不得命,伸手拽住卻失了本來讓自己握住的某處一線生機,反而跌入更深的谷底。

    她推開屋門之前捂好了口鼻,仍是被撲面的灰塵嗆得不行。

    屋子里各處陳設維持原狀。

    案幾上是一盞沾了灰的油燈,油燈旁擺著一本冊子,翻開了面。那破破爛爛的冊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詳細記錄了每一個病癥的藥方子。

    她草草翻了幾頁。

    大多是常見病癥,如傷寒之癥,跌打損傷,想來是甦翊曾記下放在這里,供來此尋不到他的病人自行抄錄的。

    簡簡單單的屋子里除了這個案幾,便是放在案幾前的一把交椅,上面墊了軟墊子,軟墊子已被蟲蛀壞了,落下細小的洞,若是用手一踫,定會瞬間朽掉。

    牆上有一幅圖。

    寥寥寫意,雲深處的山水人家。

    難怪甦翊當日會自稱“雲中客”,他的心一直在外游蕩。

    她無心再窺視屏風後的風光。

    帶上門。

    她沿著小徑往屋後繞。

    這里恰好是一處崖口,孤墳坐落于此,覽盡世間浮華。

    墓碑上的字跡深淺不一,應是甦翊自己用手雕刻出的,她半跪于墓前,手心觸及墓碑的冰涼。

    倏而收手。

    她猛然一回頭。

    果然是甦翊。

    他眼尾彎了彎,像是直接越過了雲岫,穿過了厚重的泥土看見了那個冷面女子。

    他的唇微動。

    雲岫努力辨識他無聲的言語——她沒有惡意。

    同一個死鬼解釋……

    甦翊囁嚅著唇,但雲岫分辨不了他說了什麼。

    很長一段話,說得很快,咬字甚是不清楚。

    他的眉頭緊蹙。

    “要下雨了。”似在提醒雲岫,因為這里並無別人,而他也不愛同別人講話。

    雲岫識趣地離開。

    他在听見雲岫刻意踩踏出的腳步聲後,舒展了眉,放寬了心。

    他不知雲岫正站在小徑拐角處,偷瞄著這里的情形。

    他小心地撐開手中的大傘罩在墓碑上,以指腹溫柔地撫過墓碑上的名字,眼中蘊著些微淚光。

    他的指腹抹過碑上一撇一捺,與撫摸情人的臉頰一般繾綣深情,罩在墓碑上的傘正巧將他罩在其中,他跌坐在墳前,眉眼含笑。

    笑中帶淚,像極了晴天里的紛紛雨,只是他沒有落淚。

    他細細呢喃,如對著情人溫柔耳語,耳鬢廝磨纏綿悱惻的溫存。他的手扒住墓碑使自己不因情緒波動而倒地,手腕上的一線深紅貼在了冰冷的石塊上。

    大雨如期而至。

    八月的天,說下雨便是下雨。

    豆大的雨珠子打在身上,雲岫沒有避也沒有躲。

    這里剛剛好能看見甦翊在傘下坐著,不偏不倚。

    頭上投下一片陰翳。

    玄青色的衣角暴露了來者的身份。

    她展顏一笑,悄聲說道“葉大人來湊熱鬧?”

    “我想不透這破爛的地方有什麼熱鬧可湊。”他壓低了聲音,手掌落在她的肩頭,“倒是你,獨身到這里,是怕我先你一步發現了什麼?”

    “怎會?”

    “我以為……你是信我的。”葉驚闌兩指間夾著一張紙,紙上與雲岫燒盡的東西一模一樣,只是字跡不同,這種一筆一頓的寫法,有九成把握是蒙絡寫的。

    還是給那只賊精的猴子看了去。

    雲岫拈住那紙,反問道“這上面不過是些人名罷了,而沙城之事已成定局,我閑來無事順手理了理思緒,無過錯吧?”

    “無過錯。”他只得這樣答著。

    他忽而想起了什麼,接著說道“蒙絡這幾日和你相處的多,沒有同你胡說些什麼吧?”

    “整日胡說。”那個接了蒙歌的位置滿嘴跑馬的小姑娘和鴉黃相遇之後,院子里可以擺台子唱戲了,一想到這個,雲岫有些頭痛。

    “待蒙歌回來,教他管束一番。”

    雲岫將手中的紙團成球,掌間凝集內力,再次展開時,紛紛揚揚落下的是殘屑。

    “不如組個戲班子到花朝城中熱鬧一番?”

    物盡其用,才是最好的結局。

    葉驚闌只笑笑,不置可否,或許在他心中,也認同了雲岫的想法,三人一出戲正好給淺霧裊娜的花朝城驅散了綿綿雨季帶來的愁怨。

    “緒風去了江楓城。”

    “意料之中。”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能讓緒風一路追到江楓城,幾過盛京而不入的人,怎會任由他在沙城中久待?

    葉驚闌搖搖頭,否定了雲岫的想法,“江楓城里出了一個大盜,惹得人心惶惶,財主們白天不敢出門,尋花問柳也少了許多,連吃飯喝水都握著自家寶庫的鑰匙,睡覺時還在枕下放了一把刀。饒是如此,那個大盜悄無聲息地造訪後,他們的財物便能少上一半有余。”

    “瀟挽姑娘?”

    “我想,不是。”他說起另一座城里的趣聞,眯起了眼,“據說瀟挽留書一封要同那位大盜比試誰先奪了鎮南王府上的寶貝。”

    “鎮南王府上能有什麼寶貝?”想來,最是清貧的鎮南王府里恐怕除了燕南渝這個寶貝疙瘩之外,什麼也不會有。

    難不成這兩個賊要去搬了燕南渝?

    “世子爺在沙城。”仿若看穿了雲岫心里那點盤算著的小九九,葉驚闌睨她一眼,“是已故世子妃留下的物事。”

    “什麼物事值得兩人去偷?”

    “你猜猜看。”

    傘面上清脆的聲響漸漸小了。

    “走吧。”雲岫覺得自己暫時不想了解兩個賊瞧上了什麼東西,估計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事實正如她所料。

    葉驚闌徑直揭曉了謎底,“一張信箋。”

    “……”

    果真很無趣。

    兩個賊的賭約,讓她興味全無。

    “迷谷是個好地方。”葉驚闌說道。

    “確實,這里不會有兩個無趣的人為了偷一張信箋而特地寫個預告信而成為官府的眼中釘。”

    雲岫忽感疲倦,天旋地轉的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沖擊著她最後的清醒,天地顛覆,在眼前波折。

    她頓住了腳。

    雨停。

    她壓住一波又一波的暈眩,勾起唇角,“我想去上邊看看。”

    只一秒,葉驚闌的眉頭微蹙,又舒展。

    “好。”

    收了傘,傘面的雨滴簌簌滾下,滲入松軟的泥地。

    每一步,都與泥濘相依。

    繞了一大圈,是一個藥園子。這里的藥師有老有少,皆是戴著斗笠披著簑衣打理藥圃。

    沒人願意分出眼角余光給他們,因為每一種藥草都必須用上十足十的精力對待。

    如曾停所說,山勢陡峭,許多藥師會失足跌下山崖,運氣好的,半身不遂,運氣不好的,尸骨無存。因故這些藥師早在多年前就開始培育藥草,這麼幾年過去了,還是沒能真正避免去懸崖峭壁采藥。

    雲岫瞧著圈出的一小塊地里種植的矮小植株,褐色的細桿,細密的枝葉,喃喃道“生蛛子。”

    “姑娘眼岔了。”有一跛腳少年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那是離草,量大產幻。”

    他的兩只手指往上頂了頂斗笠,讓這兩人看清了他的模樣。

    少年名叫流光,年歲不大,看樣子只十七、八左右。

    “敢問這位小哥,離草和生蛛子怎麼區分?”

    長得極其相似,恐怕一般人是分不出的。

    流光的嘴唇有些干裂,他下意識地舔著嘴唇,“外形相似,氣味相似,只能靠嘗。”

    “流光,來搭把手。”在一群忙碌的男子中冒出個身形姣好的少女,倒算是稀奇了,她端著一個大竹篩子,叫喊道。

    “來了!”流光脆生生地應了,又一瘸一拐地往少女所在位置走去,他嫌自己走得慢了,干脆兩步一跳。

    有兩個藥師拉著一張大棉布鋪開在地面。

    少女和流光一人攥住大竹篩子的一處,相對而站。

    有人往竹篩子里倒了許多干藥草,兩人輕輕晃動篩子,篩出的粉末剛好落在棉布上。

    “離草……”雲岫有些玩味地念道。

    “你是懷疑曾停當初給的藥里邊……”

    “不無可能。”

    雲岫想到葉驚闌曾單獨封存了一部分藥材。

    “葉大人可有帶到迷谷之中?”

    葉驚闌心中一凜,隨後釋然,“在蒙絡隨身的小匣子里。”

    “明日來請這里的藥師瞧瞧是真是假。”下了決定之後,她不再叨擾藥園子里的人了。

    在她走後,流光不解地問站在竹篩子另一邊的少女“為何要我撒謊?”

    少女狡黠一笑,眨了眨眼,“難不成教我去撒謊?”

    “以後可別再讓我做這些事了,甦大夫知曉了定會責罵我。”

    “百靈,你又在戲弄流光了。”一個老者撫著自己的長須,頗有仙風道骨。

    百靈人如其名,說話如婉轉歌唱,她撇撇嘴說道“師父,是流光先招惹我的。”

    “一個巴掌拍不響。”

    “這不,拍響了。”百靈往自己的臉上輕拍。

    “你這丫頭……”

    老者正了正自己的斗笠,不再管這兩人之間的事。

    百靈別過臉,臉上是難掩的厭惡與嫌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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