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雲謀天下

第二零七章 沉沉大夢里的往事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行走的葉阿回 本章︰第二零七章 沉沉大夢里的往事

    檐上青瓦間滾落的雨珠子。

    “嘀嗒。”

    精準的落進了手腕上戴著銀圈子的小姑娘捧著的木瓢里。

    她坐在小板凳上,冥思。

    雨後天晴,沒讓她生出一丁點喜悅,反倒像是徒增了她的煩惱,瞧那一臉倦意里夾雜著的不悅。

    小木凳旁擺著一個未開封的酒壇子,這是薛灕𢶕命人送來的沙城滄陵酒。

    大酒鬼好些時候不貪杯了,小酒鬼近來都在屋中搗鼓自己的事。

    蒙絡擱下木瓢。

    抬腿,想要邁進門檻。

    一人毫不猶豫地出劍。

    “止步。”靠在門框上的女子輕輕晃晃手里的劍。

    再抬眼,那高顴骨的女子嘴角噙著的絲絲笑意,蒙絡打了個寒顫。

    “別,我不進去,別笑。”她往後退了兩步,這人一笑讓她覺得心窩子涼颼颼的。

    被勒令不準到處滾泥地的蒙絡又失去了屋子里的控制權。

    她的手指拈著細針。

    鴉黃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劍能在你出針之前把你的衣裳劃破,那種碎成片片、絲絲縷縷的破。”

    “得得得,我好好守門。”

    “這才是小姑娘應該做的事。”鴉黃瞧一眼里屋。

    蒙絡伸長了脖子,呢喃出聲“神神秘秘的,想要做什麼。”

    “做大事,小屁孩子懂個什麼?”鴉黃一直是個話多的老姑娘,為什麼加個“老”字,只因她一直自稱年紀是這些小丫頭比不上的,隨意兩個加起來都比不上。

    “你在這里,里邊是誰撐起整個陣法?”蒙絡不甘心地繼續深挖。

    “小姐說自己能行。”

    蒙絡仰起臉,“咯咯咯”地笑著。

    “要是我從窗格子里……”她指間是金芒微閃。

    鴉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來到迷谷之後,就愛和這個半大的小姑娘吵嘴,誰也不服誰,“大可試試,是我的劍快還是你的人快。”

    蒙絡瞅著這人提劍的架勢,頗有一副鐘馗收小鬼的氣勢。

    她耷拉下腦袋,回到了小板凳上,捧起木瓢,諂媚地笑起,“鴉黃姐姐,無根之水我收便宜些,十文一瓢。”

    鴉黃擔憂地回望緊閉的屋門。

    一切都還好。

    隨後在蒙絡身邊盤腿坐下,手中劍放在身旁。

    惹得蒙絡雙眼一亮,她以為鴉黃來討她的木瓢子里的水,咂咂嘴說道“我可以再便宜些,八文錢。”

    鴉黃的手指虛虛地點中了她的嘴角,“你還未同我講薛將軍與虞姑娘的故事結局呢。”

    她背在身後的手微微動著,手心里握緊的一塊小八卦鏡有稍縱即逝的亮光,與屋里布下的陣法相合。

    額上滲出薄薄汗珠子的她不忘和蒙絡討要沙城故事的結局,誰教雲岫不同她講呢。

    蒙絡的兩指不住捻著,“預知後事如何……”

    鴉黃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從荷包里摸了十數個銅板兒,盡數放到地面,用食指一枚一枚地點過去,到十個時,鴉黃的手一攬,將多余的收回了。

    “沉冤昭雪。”蒙絡一邊收了銅錢,一邊吐出四字。

    “……”

    鴉黃起身,進了屋。

    她躡手躡腳地推門,待有一道剛好能側身過一人的縫隙時,她進了里屋。

    屋中有陣法,是雲岫和她費盡心力琢磨了好幾日之後才施術而成的,為的是重現當年的景象,以靈識歸于過去,但是無法改變任何結局。

    陣法當中盤坐的人,渾身已是濕透,像是被人當頭傾下一盆涼水。

    “小姐,莫要逞強,要不讓我去吧。”鴉黃手中的小八卦鏡不住地震顫,這是她無法把控的事,若是要以身涉險,不如讓她代替雲岫。

    那人的雙眼猛地睜開,似匯聚天地間所有光亮。

    她搖頭。

    “快……成了。”

    甫一說罷這話,她的身子往一邊傾倒,鴉黃上前一步扶著她。

    喃喃道“願神庇佑你。”

    ……

    一場沉沉大夢。

    沙城,年久失修的城樓上是破敗的旗子斜插。

    割面的狂風將黑黃的土牆上幾面爛旗子吹得獵獵作響。

    不知這殘存的小破旗是如何發出響聲的。

    漫天的黃沙,從天幕籠罩而下,自認瀟灑地覆在城樓上,普通人家戶的屋頂上。

    這里的人裹著厚厚的頭巾,只露出兩只眼楮,腳下生風,奔走在蕭索的大街上。

    突然響起的號角聲。

    整座城在綿綿不絕的號角聲里被喚醒。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聚到一個地方,處于惶恐的交頭接耳中。

    “咚——”

    有人敲響了大街中擺著的大鼓。

    著官服的人拉開一張榜,榜上是一個寥寥幾筆勾出的女子容顏,說不得美或是不美,這種張榜尋人的事兒,哪能有美的?每個人看一眼便記住了她堅定而冷漠的目光,畫師是見過她的,因故將她的神韻全數集中在了那雙冷冷的招子上。

    “是誰啊?”

    “這是……”

    “你不知道嗎?”

    “三皇子……噓……”

    正叼著一卷白紗自己纏繞著手腕的男子,高大,挺拔,如刀削過的面龐和全天下唯一一個可以穿明黃色衣裳的男人年輕時候非常相似。

    三皇子,元清淵。

    他的得力屬下在賣力地宣揚榜上女子的可惡之處。

    “三皇子救你們于水火之中,這惡婦竟然屢次行刺!”

    這是在沙城動亂之後。

    風沙很大,曝露在外的皮膚受不住一個時辰以上的吹拂,一個時辰之內,皮膚會因干燥且有稜角的黃沙而龜裂出一道道血口子。

    圍觀的人將自己藏進嚴實的黑斗篷里,小心地正了正頭巾。

    已成習慣的動作。

    他們眯起眼仔細辨別這女子的相貌,怎樣都想不出這女子的心腸如此歹毒。

    誰也不知,被他們嘴上拎著掛著的女子此時正在隔了幾條街的小院子里。

    院門緊閉。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見孟寒初睜開了雙眼,甦翊不由地松了口氣。

    “潁川,潁川……”

    她呢喃在口中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要是別人看見了,定會覺得甦翊是那熱臉貼冷屁股撿了個心里頭揣著別人的姑娘回來自找沒趣。

    他不禁搖了搖頭,這姑娘腦袋甚是不清醒,雙眼之中似有一層薄霧,應是還沒醒吧。

    “那姑娘,我要為你換藥,得罪……”說罷,甦翊別過臉去,小心地拉開被褥,將手緩緩伸向孟寒初的領口,正要扯開領口時,手腕處被人鉗制住了。

    忽地一把精致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脖頸,匕首尖子刺破了薄薄的皮膚。

    他不敢再輕舉妄動,小心翼翼地說道“姑娘,能否先把刀放下……”

    “好你個登徒浪子!”這時候的孟寒初才是真正的清醒了,睜大眼楮警惕地環顧四周,而後將目光鎖定在甦翊身上。

    視物模糊……

    她晃晃腦袋,她覺著她的眼楮肯定是因了沙城四處疾走的風沙才變成這樣的。

    “姑娘,我想你是誤會了,在下甦翊,路過西街時將已暈厥過去的姑娘救下,剛才只是在下欲為姑娘換藥,並非要輕薄姑娘。”

    孟寒初收了手,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看不大真切,但依稀能辨出一襲不染俗塵的白衣,嘴角有一抹溫溫柔柔的笑,他左手還端著藥碗。

    記憶回到昨夜,剛才真是誤會了他。

    “姑娘若是還是覺著累,便歇息吧,這是我在沙城里的居所,雖不大,但能予姑娘一處清靜。”甦翊收起白紗布拿著藥碗正欲退出房內,卻被孟寒初猛力拉扯住。

    “你是宋潁川對不對?你改了個名叫甦翊就想糊弄我。”孟寒初緊盯著他的眼楮,一字一句地說著,可是她壓根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不大清楚的輪廓像極了那個人。

    甦翊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他的觀念很老舊,老舊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足以概括,他的一切都屬于父母授之,包括這個名字。

    義正言辭地說“在下自打娘胎里出來便叫甦翊,並非姑娘口中的宋公子。姑娘怕是認錯人了。”

    “這不可能!”孟寒初眼里噙著些許淚光,“你的臉,你的眼楮,你的……對了,還有你右手臂上的胎記,定是錯不了的!”孟寒初抓起他的右手往上捋袖子,一張臉湊近了,眼睫毛刷到了甦翊的手臂,卻還是沒有瞧見她口中說的胎記,她在一瞬間失了神,白了臉色。

    甦翊勉強地扯起一個笑,“宋公子可是姑娘的心上人?可惜在下沒這福分,不能成為宋公子。”

    孟寒初不語,甦翊朝著門外走去。

    “等等,”孟寒初輕咬嘴唇,“你的聲音很好听,比這世間大多人都適合歌唱。”

    “謝姑娘抬舉。”

    她自十四歲後便無多話,如今瞧見了這與他相像之人竟如此多言,真是不該。

    當年,她還在師父門下習武,門中弟子都欺她是個女兒身,唯有宋潁川處處護著她,她是最小的師妹,他是年長的師兄。

    一日日地成長,她開始加入了師兄弟的比試之中,他是師門的驕傲,門中能打敗他的,只有她。

    武林大會的召開,傲氣的她甫一上場便輸給了一個造詣頗高的老者,而他接下敗局力挫多名前輩。

    擂台下,各路英雄為宋潁川叫好,宋潁川只是轉過頭,他說——寒初,我贏了,你高興嗎?

    她始才明白,曾經的驕傲都不過是宋潁川讓與她的,那些虛榮,都是騙局之中的鏡花水月,實際上觸不得,踫不得,像泡沫,一點便破。

    她氣得開始罵宋潁川混蛋,宋潁川也听得她罵,隨後,跳下擂台,一把擁住她。在她耳邊對她輕聲說“小師妹,這世上只你一人可打敗我,身心皆陷于你。”

    寒初隨即雙頰通紅,奈何她怎麼掙扎,也掙脫不開宋潁川的懷抱。

    期年之後,宋潁川無故失去蹤跡。

    算起來,如今,是找他的第四個年頭了,不知他還好嗎?

    “姑娘,院內陽光甚好,出來走走罷。在下已為姑娘添置了些換洗衣物,就放在姑娘房門前。”甦翊清澈的聲音生生撕裂開孟寒初的幻想,將她喚回了現實。

    “有勞公子了。”涼涼的語調,一如她的名。

    “姑娘見外了。”

    孟寒初慢慢地下了床來,果真在門前找到了上好的新衣,緩緩合上門,雙眼瞪大湊得極近,挑了件最為素淨的換上,再開門時,只見甦翊端著一盆清水。

    “在下為姑娘打了些清水,姑娘可以梳洗下。”

    孟寒初接過銅盆,手一顫,盆中清水盡數倒在兩人身上,“ 當”一聲,銅盆落地。

    “抱歉。”

    “無礙,姑娘身子弱,是在下的錯,不應讓姑娘端盆。”甦翊拾起銅盆,略帶自責地說著,“姑娘再去換一身干淨衣裳。”

    孟寒初看著甦翊的背影微微有些發怔,不是他,為何要待她如此好?

    “姑娘,為何還不換下這濕了的衣裳,是在下買的不合姑娘的意?姑娘要為自己著想,身上還有箭傷,切莫著涼。”甦翊依舊是剛才那身行頭,又端來一盆清水。

    孟寒初的心顫了顫。

    甦翊見她久久不應,兀自放下盆便離去。

    寒初在甦翊這臨時居所養傷數日,傷勢也好了個七七八八。

    “甦翊,你在那做什麼?”屋內傳來一聲不算嬌柔的呼喚。

    甦翊連忙應了一句,卻不想她已走了過來,這幾日她的眼楮在他的醫治下好了許多,基本能視物。

    “甦翊,你在藏著什麼?”孟寒初盯著他背在身後的手。

    “沒有什麼。”

    “孟姑娘,”門外傳來一聲嬌喚,“你可在?”

    孟寒初快步走到門前,拿開門上橫木。

    “孟姑娘,有人托我將這封信交到你手上。”隔壁住的姑娘將信遞給她的時候不忘朝門內看了幾眼,甦翊瞧見了便沖她笑笑,她羞得以手巾遮臉。

    孟寒初將門關上,小心地拆開信件,取出內中物事,眼色黯淡了下去。

    花枝,飄落。

    鳥羽般的枝葉,藍綠交雜的葉片與枝丫交界處有一朵朱紅小花,一枝翎羽花上串了一溜兒小花。

    一張紙從指縫間翻飛而去。

    蒼白如雪。

    孟寒初快速彎腰拾起,藏于袖中。

    轉身之時,只見甦翊捧著她的劍。

    默然多時,她接過劍,一去不顧。

    甦翊只得看著手掌上被劍拉出的傷口痴痴地笑了。

    是夜。

    濃墨一般稠的夜幕。

    甦翊打開房門撲鼻而來的卻是滿滿的血腥味。

    “潁川……”寒初倒下時,一如當初未清醒時,喃喃有語,聲聲喚著他。

    意識逐漸渙散的人兒癱倒在他懷里,他只得打橫抱起她往里屋走去。

    “今日你用了,這世間便沒了。”甦翊捏著一顆丹藥喃喃自語著。這是他祖父留給他的丹藥,曾言他定是個風流種子,怕為人所害,故留下保命靈藥一顆。今日孟寒初傷勢頗重,若是不救她,怕就沒了。

    燭火搖曳,映在牆上的人影不住晃動,他在搖頭。

    “孟姑娘,你可知……”他嘆了口氣,沒有下文,父親教導他,女兒家清白最為重要,他雖是醫者,但也要遵從父親的訓誡,且……心動的時候,其實他很清楚。

    孟寒初的傷在甦翊一力救治下,有了些起色。又是多日的不眠不休,甦翊日漸消瘦,而孟寒初的面色開始紅潤起來。

    又過了幾日,孟寒初終于可以下床走動了。

    院子里找不著甦翊,她繞到了屋後,一間香霧裊裊的小屋里傳來陣陣低語。

    孟寒初走近往里瞧,才發現是甦翊跪在屋內,她的視線往上稍移,是曾經的名醫甦戊的牌位。

    “咚。”空銅盆落地的聲音驚起了椏杈上的鳥。

    甦翊忙開門查看,發現是她,不禁苦笑。

    “甦翊,你是……”

    “是。”甦翊無奈地點點頭。

    他琢磨了良久,帶著不確定小心詢問道“寒初,隨我回迷谷吧。”

    “好。”她也覺如今太苦,若是夢的話,她希望接下來是平淡干淨的生活……

    “就算你把我當做他,我也認。”

    孟寒初帶著些悲痛的神色說道“那日,我受傷正是因為……”

    甦翊以指覆上她的唇,“我並不想知道,我先回房了。”

    正是因為我見到了他……寒初終是未能說出口。

    旦日。

    “聖旨到……”久未有客臨門的甦家小院,迎來了宮內太監手捧的上好的綾錦織品。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孟家寒初,妄圖刺殺當朝皇子,實乃大膽!今賜白綾三尺。欽此!”

    孟寒初朝傳旨太監及他身後的人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接過了白綾。

    那人只是淡然一笑,仿若這世間萬事皆與他無干,這多年的情分也就此了了。

    甦翊捏緊了拳頭。

    她口中念念不忘的人,她一直不知道是當今聖上最為器重的兒子,元清淵,字潁川,以第一個朝代的都城賜予他作字,這人當真是攬盡帝王之愛。

    白綾拋上梁,轉頭對甦翊燦然一笑,“終究是毀諾了。”

    蹬掉木凳,她也不願再掙扎。

    “寒初,你終究是只記著他的。”

    元清淵拂袖而去,仰天大笑,那三尺白綾,是他特地央求父皇賜下的,年幼時尋的樂子,真有人願意相信。

    元清淵頓住腳,回頭對甦翊說道“听聞閣下醫術好,能活死人,生白骨否?”

    後來,在迷谷里陡峭的山藥上的小醫廬關了門。

    在醫廬的旁邊,多了一座無碑之墓。世人皆傳此乃濟世大夫甦氏之妻,是沙城某戶貧苦人家的女兒,但甦大夫鐘情于她,愛妻亡故,痛心立志,醫不好自己,談何醫人?

    ……

    雲岫倏而睜眼。

    長吐一口氣。

    “鴉黃,我們得去看看半山腰的好風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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