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雲謀天下

第一六二章 沙城之惡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行走的葉阿回 本章︰第一六二章 沙城之惡

    七月初六。

    沙城界碑剛過,距城池還有一段腳程。

    這一路過來,路邊的田里麥浪翻滾連同深淺不一的草地,直至天際。

    只是,昨夜剛下了雨。

    路上還有泥濘。

    馬車輪子陷進了一處深泥坑。

    隨著車身猛地顛了一下,蒙歌抬起他的頭,瞬時之間醒了瞌睡,他苦著臉喚道“大人。”

    誰教他昨夜和蒙絡趁葉驚闌睡著了,偷偷烤了那只拔了毛的鴿子。盡管鴿子在悶在荷葉里,帶了點餿味,架不住葉驚闌瓶瓶罐罐里的調料太香,蓋住了那股子餿味。

    一吃起烤鴿子就得配點小酒啊,于是沒準備的他連夜趕了十余里路敲開了一家酒肆的門,好言好語說盡了,再塞了好些銀子才買到了一壺清酒。他趕回來時,蒙絡正吐出最後一根大腿骨。他怎能怪罪自己的妹妹連一個翅尖都不肯留給他呢?

    最後,不僅瞌睡沒睡上,烤鴿子也沒吃上,甚至磨壞了一雙鞋,腳底板上還磨起了水泡,又就著火上炙烤過銀針後挑破了那些水泡,現在腳心還是隱隱作痛著……說多了都是心塞。

    蒙歌長嘆一口氣,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倒霉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地接踵而至。

    他怕是犯到了哪路神仙的頭上?要不,到沙城之後和主子告幾日假,去廟里潛心修行幾日?

    再度嘆息。

    他跳下車,看了看陷進泥沼的車輪子。

    “大人,拔不出來了。”

    葉驚闌懶懶地應了一聲,“嗯。”

    听上去像是將醒未醒之際,迷迷糊糊地听了他人說話,隨意的回應。

    仿若凝了霜雪的皓腕撥開了車簾。

    一柄油傘握在她手中。

    背上背負的包袱里應該是雲輕劍和一些換洗衣物。

    蒙蒙煙雨,騰起了一片細霧迷茫了眼。

    這不像是傳聞中的沙城,倒像走岔了地,行至了淺霧裊娜的花朝城外。

    她撐開了油紙傘,回頭對蒙歌微微頷首,而後以指腹壓在唇上,示意噤聲。

    雲岫低聲說道“葉大人昨兒因憂心滄陵一案,徹夜未眠。你先在這處歇息一陣,待他和蒙絡醒轉再入城吧。”

    “雲姑娘,你想一個人進城去?”

    “是。”

    “你可有同大人交代一句?”蒙歌晃晃沉重的腦袋,熬通宵的感覺真不大爽利。

    雲岫笑笑,“他應是知道的。”

    她走了。

    撐著油傘走得很慢。

    茶白色的裙角消失在曲折道路的盡頭,金黃麥浪和微風共卷。

    蒙歌鑽進車輿,倒頭就睡。

    天知道他有多困。

    ……

    雨珠在傘面上留下響聲。

    她遞了自己的路引給守城官兵。

    “打揚城來的?”握著長矛的士兵從上至下地打量著她。

    “回官爺話,是的。”

    另一個攥著一顆紅果子的高大士兵說道“徒步而來,可是要走些時候。”

    “本是搭了別人家的馬車,馬車在路上出了點狀況,我只好同人道別,自己走了這一段。”雲岫不卑不亢地答著,例行公事一般的問答,她早已是輕車熟路。

    “探親?”守城兵再問。

    “是。”

    “尋的是哪戶人家?”

    始料不及的問話,她還沒和花鈿她們對好接頭地,這要去尋哪戶人家?沒人和她知會一聲沙城里有哪些人家戶。

    有一少女出聲道“她是來尋我的。”

    她的聲音很淡,快要和這滴落在傘面上的雨珠子差不多,干淨而清冷。

    士兵卻對她頷首致禮,“虞姑娘。”

    青衣女子沒有管顧士兵對她是何種態度,她自顧自地執起雲岫的手,熟絡地問道“被嚇壞了吧?”

    雲岫雖不解,但這女子替她解了圍,她也就順承了這份情意,笑說道“沒呢,只是一時間忘記了姐姐住在哪里。”

    “我曾在信中提過一句,日子久了,你可能忘記了。”那一身青衣靜立在細細斜飛的雨中,似與景相融。

    雲岫順從地點點頭,“許是這樣吧,望姐姐恕罪。”

    “這里不是敘舊的地方,你隨我一道入城去吧。”

    士兵恭敬地捧還了雲岫的路引,順口說了一句“這位姑娘若是早些時候說你是虞姑娘的故人,我們便不攔你了。”

    “你們也是盡心盡責,我省得。”青衣女子從提籃里摸出幾個果兒,放到一旁的石台子上,“區區小果,不成敬意。”

    “虞姑娘總是這般客氣,方才你出城的時候給我的果兒我還沒來得及啃呢。”士兵攤開手掌,將紅得發亮的果子遞到她眼前,證實自己所言非虛。果子的紅皮快被他搓掉了,可能是閑得無聊來回把玩多次造成的。

    虞青莞用手絹掩面而笑,“都怪你們守城太細致了。先收了吧,得空再吃。”

    “好,多謝虞姑娘。”還給雲岫路引的那士兵道了謝,他知道如果不接,虞青莞還是會想方設法地給他們送吃食。

    “青青,我們走罷。”虞青莞拉過棉布將籃子蓋得嚴嚴實實,隨口謅了一個名兒。

    士兵們目送她和雲岫進城去。

    “老陳你說,要是虞姑娘沉冤昭雪,恢復了身份再嫁給將軍,該有多好。”

    被喚作老陳的守城兵搖搖頭,擦了擦紅果子,一口啃下,“你啊,想得太簡單了。典型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啊。”

    “是嗎?嘿嘿嘿。”他撓撓頭,而後抓緊長矛站得筆直。

    而虞青莞引雲岫入城後,遞給雲岫一張干淨的棉布帕子,“姑娘將就擦擦吧,我的手不干淨。”

    雲岫眼見著虞青莞羞紅了臉,迅速收回了把在她腕上的手,背到身後。

    她接過帕子,道了聲謝。

    “姑娘且去尋自己的親人吧。”虞青莞的手不自在地撫著衣裙,同這位穿著不差的女子相比,自己……算得了什麼,還和別人平起平坐了,真給自己長臉了。

    這雙常年干活的手,說不定硌到了眼前這個姑娘的嬌嫩肌膚。虞青莞的耳根子都被染紅了。

    雲岫不知道她心中這麼多彎彎繞繞的想法,只當她是一個有些小小怪癖的人。

    “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處?待我尋到家人之後,定來感謝姑娘今日解圍之恩。”

    虞青莞的牙齒嗑在下唇,咬得唇色泛白。

    她琢磨了一陣,報了一個假名字給雲岫“虞思陵。就住在錦衣巷巷尾。”

    “有幸得遇虞姑娘,我姓雲,單字一個岫。”雲岫抱拳一禮,“來日再會。”

    虞青莞的手中被雲岫塞了一塊銀元寶。

    陡然發了小財的滋味,難以言喻。

    像不像一個乞兒?她自嘲地笑笑。

    “再會……”她望著雲岫漸行漸遠的背影,和雲岫留下的油傘,喃喃出聲。

    雲岫自然不會多想她的無心之舉會有什麼影響。

    她在找尋一處茶坊,而這處茶坊沒有挑在外面的旗子,也沒有任何獨特的標志,若是非要說有什麼標記,那一定是老板長得很富貴。

    怎麼個富貴法?

    不知道。

    因為那張畫了地圖的紙被蒙絡順手撿去包烤鴿子了。

    待她發現時,就剩一角碎紙。

    她憑著記憶在眾多小街上穿梭。

    今日下了一場雨,沙城的人沒有蒙住口鼻,他們和其他城池里的人無異,撐著傘,來來往往。

    “來來來,剛出爐的肉餅子。”路邊棚子下的老板撈起了火爐邊上烤好的肉餅子放在竹籃子里。

    雲岫猶豫著,肚子已經實誠地發出控訴,今晨喝過的米粥不頂飽,還沒到兩個時辰就消滅得一干二淨了。

    “老板,你這肉餅子怎麼個價錢?”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老板眼角的魚尾狀紋路里滿是笑意,也許在他眼中雲岫就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揚城來的。”

    “哎,我就說嘛。你這口音太奇怪了,揚城那一方的人到這里來,說話一快,我就听不大懂了。”老板抹了一把額間的汗水。

    雲岫不想浪費時間和他探討揚城的口音奇怪與否,她又問道“你這肉餅子怎麼賣?”

    “三文一個,十文三個。姑娘要幾個?”

    “……”

    這糊弄誰呢?

    乍然听上去,挑不出一絲毛病,甚至還覺得掏十文買三個算是自己賺了。

    老板又撈起一塊新鮮的帶著爐灰的餅子,“怎得?嫌貴了?那兩文一個,五文兩個。”

    “……”

    這恐怕不是他存心糊弄了,是他自己算不清賬目。

    “姑娘,我這肉餅子新鮮著呢,你別猶豫久了,等會兒回爐就不好吃了。”

    “一個。”雲岫遞上兩文錢。

    一孩童橫沖直撞,大頭頂在老板伸長的手臂上,剛接過的兩文錢落到了地上。

    清脆兩聲響。

    “枕玉,你等等為娘。”想必是老來得子,這位婦人的發間已有銀絲。

    喚作枕玉的孩童轉身道歉,彎腰拾銅板。

    “別撿。”一人大喝道。

    她眼角余光掃到叫住孩童撿銅板的男子,眉宇之間是擋不住的貴氣。

    薛灕𢶕快步走向雲岫,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解釋道“今早從老柳樹邊上的井里打的清水。”

    瓷瓶微傾,清水傾瀉如柱,倒在了銅板上,頓時騰起白霧。

    好厲害的毒。

    “我想,銅錢只在你們兩人手中傳遞……”薛灕𢶕的話沒說完,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是誰想害誰?

    雲岫眼神一凜。

    風從長街盡頭刮起。

    從雲岫身後吹來。

    落在老板彎彎的魚尾紋路上。

    落在婦人發間的銀絲上。

    落在薛灕𢶕手里的瓷瓶上。

    七月的風竟帶起了凜冽的觸感。

    她的裙角被風吹得微動。

    路過的行人給了兩枚錢,抓起老板剛烤出來放在竹籃子里的肉餅子,就勢一啃。

    “何老三,你的餅子里的肉少了。”給錢的男人三口兩口就把一個餅子吃得干干淨淨,還舔了舔手指。

    “這水漲船高的事,我不給你漲價錢就算對得住你了。”老板收了銅板兒,眉開眼笑。

    頭上飛過幾只不怕雨水沾濕羽毛的鳥,清冽的鳴叫鑽進雲岫的耳朵里,有那麼一霎,她感到慌亂。

    老板拿過擱在案板上的棉布,擦拭滿是白色粉末的手。

    “姑娘,你這別地來的人,就算不吃我何老三的餅子,也別給我抹黑啊。我這開門做生意的人,憑的是起早貪黑的揉面烤餅,手藝人,耽擱不起喲!”老板的手揮了揮,“你快些走吧。”

    究竟是哪里有問題?

    雲岫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

    “姑娘,既然店家不願追究,這件事就此作罷。”薛灕𢶕收好了瓷瓶,他的眼中驀地閃過一絲模糊卻透著詭異的光,僅僅那麼短暫的一剎那而已,他又恢復了冷靜到近乎殘酷的表情,一如他出現呵止孩童時的嚴肅。

    “多謝公子。”

    “我沒什麼幫你的,你不用言謝。”薛灕𢶕冷冷地說,“外來人員盡快回到原住地,切莫逗留。”

    “在下雲岫,敢問閣下尊姓大名,以便日後償還這一份提醒的恩情。”

    “薛灕𢶕。”拋下三字後,他離開了。

    雲岫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方才站的地。

    薛灕𢶕。

    渾身上下挑不出另一種顏色的男子。

    黑,仿佛就是他自己的顏色。再沒有別的顏色可以和他相配。

    哪怕是系發的帶子也是通體的黑。

    他的容貌看上去很是年輕,但他早已脫離了少年的乖戾和桀驁,只有歲月精雕細琢出的沉靜。

    就連他的那雙眸子里,都是瞬息變化的風雲聚合、散開。

    他的名號,全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烈風將軍。

    她的呼吸稍稍變得急了些。

    薛灕𢶕這人,她還真沒見過。因為她到盛京時,他不在,他在盛京時,她不去。

    這麼些年,硬生生地活成了兩條平行線。

    終于,命運開玩笑似的給予了他們一個交匯點。

    雲岫不為人察覺地嘆了口氣。

    析墨常說過剛易折。她倒覺著這句話在薛灕𢶕這里不大適用。或者說是,暫時不適用。

    “來來來,剛出爐的肉餅子。”老板繼續吆喝著。

    吆喝聲被長街盡頭涌進的風吹散了。

    她沿路找那家有著富貴相老板的茶坊。

    從當街一家賭坊里滾出一名女子。

    正巧滾到了雲岫的腳邊。

    露在外的臉蛋兒、脖子、手臂滿是青紫傷痕。

    她伸出手臂,眼中空洞,呢喃道“救救我。”

    ------題外話------

    大概有一種惆悵的感覺,在很多年前我與一個姑娘以天使互稱的歲月里,有了“虞青莞”這個女子。

    有了她的故事,約摸在六年以上,我竟然沒有太多修改就用上了。

    但是,大家都長大了吧,沒人再和我一字一句地修改所謂的紅顏舊事。

    其實我很高興,慶幸有這麼一天,把完整的虞青莞寫出來。

    (這是一個暴露年齡的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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