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因為新添了炭火而多了一絲絲暖氣,卻依舊空曠深寒,明驍吩咐九命燒了水,沏上熱茶,才將其摒退。
“剛從鎮國公府回來?”寧親王隔著氤氳的水霧,看著對面的兒子問道。
明驍點點頭,滿不在乎的“嗯”了一聲。
“你和洛家丫頭雖說得了皇上的賜婚,但到底要顧忌男女大防,哪有還未成親就整日混在一起的,你倒是還不要緊,但鎮國公家的女兒到底是深閣閨秀的出身,這樣下去難免會遭人話垢,損了人家姑娘的清譽!”寧親王道。
他當然也听聞兒子常常耗在鎮國公府中的事,自己對此倒是沒有什麼意見,畢竟對洛雲溪做自己的兒媳一事也很欣慰贊同。
這個出自于西楚名將的嫡女,氣質卓越不說,又不失大家閨範,還有幾分尋常女兒家沒有的風骨,只是越是欣賞喜愛,越應該為人家的女兒的名譽考慮,兩人婚期未定,多少也該顧忌些禮數。
明驍嗤笑,“一個親王世子,一個鎮國公府小姐,誰敢亂傳話垢!再說了,那些個古板禮數和規矩,我們也不在乎,反正到最後,總要把她娶到寧親王府來,早些晚些又有何妨!”
“你這話說的輕巧,鎮國公還在邊塞未歸反,你二人又婚期未定,豈能在這個時候用人家姑娘的清譽開玩笑!”寧親王哼道。
“清譽?”明驍輕聲一笑,“爹,我就不明白了,這怎麼就和清譽扯上關系!您和我娘未婚前難道就不見面的嗎?我可听說我娘當初來西楚和親,只在行宮住了幾日就被您接入府中,您當時不也是不理世俗嗎?”
寧親王聞言不由一噎,瞪了瞪眼,“正說你的事怎麼又扯到你娘身上,你現在的情況與我們當時的情況如何能一樣!”他當時在未婚之時是將千柔接到王府不假,卻是因為擔心有人加害于她才不得已而為之。
“怎麼不一樣了,”明驍笑得邪魅,“您沒听過一句話嗎?‘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兒子沒在大婚前將您兒媳婦接回府上來住,已經是規矩的很了!”
寧親王被嗆地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對面眉間盈笑的兒子,心中登時漾起了別樣的情懷。
這兒子離家多年,與乖順的大兒子自然不同,桀驁不馴,不得教誨,雖然平日總讓自己又氣又怒,但不得不說,每日看到他強于同輩人的能力和作為,總是讓他自豪到心坎里。
寧親王心下感嘆了一番,也便松了一口氣,把盞靜坐,再次開口卻換了話題,“前幾日在皇上面前,你說的話是認真的?當真要去北魏邊境的戰場?”
“當然了!”明驍抬眸,也沒因為父親突然這起這個話題趕到詫異,堅定點頭。
“是為了西楚戰事,還是為了洛將軍?”寧親王肅聲問道。
“都有,”明驍答得痛快,而後又笑看著寧親王,“爹,您不是一直嫌我紈褲不羈嗎?我以為這次去北境的戰場您會很贊同。”
“哼,你能有上進之心,為國做事為父自然欣慰!但我還是那句話,兩國交戰並非兒戲,鎮國公金戈鐵馬,用兵如神,你覺得自己到了戰場便能頂替鎮國公在戰士們心中的位子?”寧親王直視這明驍,平靜問道。
“能不能也要試過才知道,”明驍不羈地一笑,“洛叔三十年前不也是在年少時就上陣殺敵嗎?別人可以的,您兒子不一定不行!”一絲藏于笑容之下的傲氣在他深遠的眸色中閃耀,看在寧親王的眼底格外閃耀。
他想說自己從未懷疑過兒子的實力,自己的兒子向來閃耀,如同自己過世的妻子一樣引人矚目,即使是八年前那個昂然正氣的孩子,還是現在凜然張揚的少年,自己都比任何人更自豪于他的出色,正如這次國家危難,他義無反顧的挺身而出,雖行事大膽,但在作為父親的自己看來卻不得不稱贊他的毫無披露的行事計劃和果斷決絕的王者之風…
只是八年的隔閡拉開了父子間的距離,無論是出于保護還是教導,他都覺得欠兒子太多太多,可是,當他想補償這一切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兒子早已不需要他的臂膀的護佑,甚至早就可以越過自己,沖向更寬廣的天空!
只是,欠下的終究無法彌補,自己當年的苦心,相信他一輩子也不曾體會了。
想的多了,心便沉了,寧親王便覺得自己好像墜入深水只中無法換氣,憋悶難言。
這一夜,他足足在笙簫苑中喝了五盞熱茶,直到喝到身體微熱,才帶動了心也暖和起來。
“驍兒,你想做什麼為父不會橫加干涉,但凡事都要想清楚再行事,切勿魯莽!上戰場也同樣如此,將士不僅僅靠一腔熱血便能上陣殺敵,但凡任將,就當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決心,無論你是什麼身份,都當以國為大,家為輕!”寧親王曾醞釀許久的話未曾說出,只在臨行前停步開口,聲音不該威嚴,“若是你想清楚這點,還依舊抱有為國殺敵的勇氣和決心,為父自然支持你,也會以你為榮!”
明驍望向父親,看向似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但月色下一雙俊眸格外黝亮,像極了夜空中閃爍的明星。
他將寧親王送到院子外,清冷的光線照亮了父親兩鬢間的幾絲銀發,他定楮看了看,須臾緩緩開口。
“爹,其實八年前您為什麼將我送走我心中一直清楚,或許我在少年時也怨過恨過,甚至想過干脆再也不回京,可那終究是年幼時的想法,想明白之後還不是會灰溜溜的回家來!”
朗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寧親王心頭一顫,驀然回首。
明驍笑眸倜儻,“所以,即使我在年後出關應敵,您也不必擔心我會在邊境外戰死,無論是為了皇族宗室的顏面,還是為了給您養老,又或者是為了我在乎的人,我都會留著性命回京!別說我並沒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決心,誰願意馬革裹尸的去,留得一縷青煙的下場,我要的是風光上陣,榮耀而歸,這仗不但要勝,還要大勝!”
寧親王眯了眯眼,被兒子這番話說得人心振奮,激蕩不已,“好!既然我兒如此志氣,為父必當全力支持你!”
明驍笑了笑,少年盎然挺立于世,桀驁恣意,更是他人難及的風采。
年尾的日子過得極快,朝中因鏟除了大批奸妄之臣而變得格外昌平和穩定。
明子擅極力處理戰後的事宜,做的井井有條,各方官員配合得當,朝中上下齊心協力,使得戰亂後的上京城很快恢復了井然的秩序,皇上也對此大肆嘉獎。
不過嘉獎歸嘉獎,經歷了一場大戰後的京畿軍和虎威大營駐守軍損失慘重,邊關戰事也未曾松懈,只得在年前便開始大肆擴招軍隊,大範圍招兵買馬,一時間,兵部任務繁重,急缺才華之人入朝為仕,又等不得春闈之際,只得請了旨意,在兵部門前昭告,貼出廣納賢士的考核,不論門第。
此告示貼出,為出身清寒的青年們提供了機會,多少寒門子弟或是修習武藝的年輕人都千里迢迢的趕到京中應試,兵部門前門庭若市。
七日後,選拔結束,一眾胸懷志向的年輕人被編入軍中,更有少數才華之人通過了層層篩選被引入朝中參選入仕從零做起,其中一位便是眾人都未曾想到的,丞相府嫡子,甯飛。
誰不知曉,甯丞相之子甯飛在圍剿太子時受了重傷,以至于右臂經絡受損,連提劍的力氣都沒有,而他卻是憑借真才實學走入金殿之中,令眾官員驚嘆不已,而作為他父親的甯丞相卻深感慚愧。
皇上親批甯飛入仕,甯飛一口回絕,想從同樣急缺人才的吏部最基層歷練,得到皇上點頭批準。
畢竟是一國丞相之子,在朝堂之上也掀起了一絲浪潮,那日過後,眾人都看得出,一直鋒芒畢露的甯丞相好像在一日間收斂了許多,許是為了剛剛入朝的兒子,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具體便不得而知了…
這一年的最後幾日便這樣過去,期間傳來過邊境戰場的戰報,墨玉馳派出的北魏軍終是不敵西楚大軍勇猛,再又一次小規模交戰後敗北,退出邊界線以外,暫時休戰整頓,而我方軍隊雖然小勝,也並未討到什麼好處,雙方各有損傷。
而北魏大皇子墨青崖的黨羽卻針對北魏太子的失利在朝中大做文章,雪片般的奏章砸滿了御案,雙方黨羽咄咄對立,互不相讓。
北魏帝大怒,派了武將接替太子墨玉馳在軍中的任職,急召了他與墨青崖二人同時入宮,朝堂之上,兄弟二人又是一番激烈的斗智斗勇,結果還未分出勝負,北魏皇後卻突然病倒,皇後這一病病得及時,使得北魏帝剛對大皇子生出的一絲贊賞又消失無形,眾朝臣揣摩,大皇子雖眼下頗得贊賞,但只要有皇後在,皇位必然還是太子墨玉馳的!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重臣揣度君心之際,北魏帝便再一次下旨,命兩位皇子各執掌一半軍力,務必齊心協力,應對敵國。
北魏朝臣都知曉,想讓這勢同水火的兄弟‘齊心協力’是不可能,想來是皇上有意考驗二人的實力和本事,就看此次戰役誰能立下戰功。
北魏的朝政被探子報到了西楚皇宮,皇上听得仔細,下朝後特意留下了寧親王和朝中幾位元老商議。
幾位元老在听聞北魏傳信內容後,無不鎖眉深思。
“針對北魏太子和大皇子的事,幾位有什麼意見?”皇上沉肅問道。
“北魏大皇子本是不得聖寵,現下一朝回朝,有了能與北魏太子相較的勢力也就罷了,好像就連北魏帝都連連對其嘉獎,這是為何?”一位閣老詫異道。
他平日鮮少听聞北魏的內政,乍然听到這位‘死而復生’的皇長子的消息,自然驚嘆不已。
“老臣倒是听說過一些有關那大皇子的消息。”另一位閣臣這時候開口,“听說著皇長子墨青崖與墨玉馳暴戾的性格完全不同,他回朝以後以賢和仁為名,網羅了不少朝臣,更是討得北魏帝的歡心,短短一月余,在沒有母族的幫襯下,勢力能與一直受盡榮寵的太子相較,可見不容小覷!”
“老臣復議!邊境戰事若是由這位皇長子出馬,怕是會比北魏太子更難對付!”
“老臣復議!”
皇上听著幾位閣臣的分析,臉色更為沉暗,目光搜尋一周後落到寧親王頭上,“皇弟對此事怎麼看?”
寧親王起身拱了拱手,“臣弟也同意幾位大臣所講,北魏太子雖然暴戾狠辣,但我西楚有鎮國公在邊疆鎮守,卻也不是不能對付。倒是這個皇長子,好像是橫空臨世,行事作風也出其不意,一旦參與戰事怕是不容易參透意向和作為!”
皇上吸了口氣,揉了揉眉,面容端肅道,“朕得到的情報也是如此,單一個北魏太子也就罷了,現在又蹦出來一個如此心機深諳的皇長子,看起來北魏的戰事又要拖下去了!”他頓了頓,又問,“听說前陣子的太子逆案也有這個北魏皇長子的手筆?”
提起太子逆案,眾臣面面相覷不敢做聲。
皇上見眾人沉默,心中也有了答案。
“都退下去吧!”他疲憊擺了擺手,將眾臣摒退。
大殿安靜下來,寧親王未曾離開,猶豫了許久,起身勸解。
“皇兄莫憂,北魏的戰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無論是北魏太子還是大皇子,眼下都還在趕去戰場的路上,怕是這兩日時間也趕不到邊境指揮戰事,兩國總歸是暫時休戰,這年總是能過的安穩了!”
“年是能過得安穩,可年後的戰事怕是也不得消停,”皇上向鏤雕精致的明黃龍椅靠了靠,自唏一笑,細眸半張半闔,“北魏這兩個皇子性格迥異,卻是精通兵法之人,可朕的西楚呢?太子離經叛道,京中亂做一團,擅兒處理京中內政自顧不暇,無法分神邊境之事,朕何嘗不知鎮國公身體大不如前,可朝中武將竟真沒有能拿出手去,到邊境應戰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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