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漏緩緩,翠園暖閣一片闃寂,只有從半闔的窗扇處送來的冬風拂動玉鉤珠簾發出簌簌輕響。
看著洛雲煙不說話,甯鐘瑩的心也同樣悸悸,腦中浮現出自己猜測的一種可能,也在兩人沉默的這一刻也加深了些許。
看來太子棲身之地果真洛雲煙有點關,只是自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為了嫁給三殿下,連失去雙目也在所不惜的洛雲煙與太子會有何關聯?
難道…
“難得妹妹看得起我!如今太子勾結北魏謀逆,已成了朝中和上京城百姓心中的公敵,三殿下更是以此為擾!”洛雲煙摸索著將茶盞放在桌案上,“三殿下對我不薄,如果我能盡微薄之力為殿下做些事,當然再好不過了。”
“你的意思是要與我合作嘍?”甯鐘瑩抬眸,直言問道。
“當然,只是我想不到自己能做些什麼?”洛雲煙問道,“難道鐘瑩妹妹掌握了太子殿下什麼消息嗎?”
甯鐘瑩閑閑的敲了敲桌案,“當然有,不然在這個緊要關頭,我也不會冒失前來!”
“哦?”洛雲煙淡淡挑眉。
“雲煙姐姐應該也有听說過,在皇家園林時,我與太子殿下的恩怨?”甯鐘瑩問道。
“嗯,”洛雲煙點點頭,惋惜道,“我听三殿下說起過。”
甯鐘瑩冷聲一哼,到了此時也放松下來,不必按詞照搬,“逆太子一直以來都知曉我爹站在三殿下這邊,一早便想對我丞相府下手,所以先算計到我頭上!但明子唯也不想想,我當時既然敢對付皇後,怎會沒有絲毫準備呢!”
洛雲煙愣了愣,用兩雙無神的眼楮‘看’向她。
甯鐘瑩迎上那渙散的目光,繼續說道,“當時,皇家園林的暗道通向太子私藏的軍隊,隨後來私軍被撤離,卻留下了馬腳,”她微微一頓,向洛雲煙的方向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那條密道可以通向京郊密林,也同樣可以通向京中不是嗎!”
“京中?我听說太子火燒東宮逃出宮以後,宮中侍衛在京城內外大肆搜索,都沒有見到蛛絲馬跡,若他仍在京中,怎麼會查不到人?”洛雲煙神情中多出一絲緊張。
“但若他沒在京中,那派人在婉偌公主的信上涂毒,然後趁皇上病倒之際發動宮變,這些事又有何意義呢?”甯鐘瑩淡笑反問,“明子唯想要的不就是一個皇位嗎?倘若逆軍大肆入了皇宮,明子唯自己卻不在京中,那誰來做這個皇位!”
洛雲煙默而不語。
甯鐘瑩注視著洛雲煙不經意間的表情變化,眸色微微一變,“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太子一開始就潛藏在京中某一個角落,只是這地方是搜查的死角罷了,且,還是通過城外的密道潛入!”
“你是說…”洛雲煙平靜無波的面容突然變了變,轉首問道,“你是怎麼查到這些?”
“我為什麼不能查到!丞相府屹立朝堂這麼多年不是白瞎的,既然明子唯成心對付丞相府,我丞相府為何不能放手一搏?”甯鐘瑩粉拳緊握,慷慨說道。
洛雲煙默了一會兒,手指微微蜷在身前,過了許久才啟唇問道,“那,那條密道…通向京中何處?”
“密道剛進京城的地段就被封死了,現在還無從查證,所以我才來找你幫忙。”甯鐘瑩道
“我能幫什麼忙?”洛雲煙好奇的問。
甯鐘瑩一笑,“既然現在確定明子唯就在京中,可不可以想借雲煙姐姐的同心蝶一用。”
同心蝶?
直到這句話落,洛雲煙才徹底愣住。
“怎麼?雲煙姐姐不想借嗎?這可是幫助三殿下除去太子的好機會?”甯鐘瑩帶著三分興致看著她。
“你怎麼會知道同心蝶的事?”洛雲煙眉梢一蹙,語氣已經沒有方才的委婉。
“你被鎮國公從北鏡之地撿回來的時,暗養的靈物便已經化繭成蝶了吧?”甯鐘瑩眯了眯眼,一副從容的面容後,頭皮已經冒出冷汗,她想她愈發清楚明驍派自己來的用意了。
這是要以身試險的試探!
洛雲煙沒有說話,一雙無神的眼楮卻向著她的方向‘直視’。
甯鐘瑩的呼吸已經開始凌亂,卻強力壓制心中的恐慌,加快了語速,“我听說同心蝶那種靈物,只要嗅到人的血液氣息,就可以找到那人的棲身之所,姐姐身邊有這等靈物,為何不早日奉獻出來,幫三殿下除去政敵?”
洛雲煙的面色愈發僵硬,飄袖下的手指握得死緊。
“還是說…”
忽然,嗖地一面冷箭破窗而入,直射甯鐘瑩的面門,截斷了她後面的話。
甯鐘瑩頭部向後一閃,飛速躲過,而後,面色一冷,急速起身。幸好她早有防備,否則,就憑剛才那一箭,自己就要將命交代在這兒了。
正想著,幾道黑色身影突然破窗而入,將她團團圍住,每人手中都帶有明晃晃的利器。
“洛雲煙,我好心找你談合作,你這是做什麼?”甯鐘瑩掌心一攥,眼神掠過將她包圍的黑衣人,對洛雲煙說道。
雖說,今日的來意她也猜到七八分,但還是需要再一步確定,才能知曉自己的退步在何處!
洛雲煙在听到利箭聲響起的那一刻,便勾了勾唇,“我做什麼?我到想問問鐘瑩妹妹,你想做什麼?”
甯鐘瑩面對著十幾把泛著寒光的刀鋒,心卻像是浸在冰窖,比這鋒利的利刃更涼,她沒有猜錯,自己果然做了別人的引火線,且將她的性命推至風口浪尖的人竟然是她做夢都想得到的人!多麼諷刺!
“哈,看來我想的不錯,雲煙姐姐果然與太子是一丘之貉!”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她反倒冷靜下來,挑唇淡笑。
這時,地面發出隆隆巨響,一塊雕紋繁復的玉石方磚巧妙的向後移動,地面頃刻間形成一個黑漆漆的穴口,從穴口中緩緩走出一人,寬肩窄腰,身材修長,正是消失已久的逆太子明子唯。
“啪、啪、啪!”明子唯合掌三下,緩步走出,雖唇角帶笑,但眸底的陰騭如一團黑雲絮繞在眼底眉梢。
“本殿倒是沒想到,丞相府的小姐還有這種本領和這番精彩的推斷,真當是士別三日,理應刮目相看呀!”
甯鐘瑩在太子走出的那一刻深深吸了一口氣,是啊,誰會想得到這個消失許久的逆太子,就藏身于三殿下的府邸內!
“我也沒有想到太子殿下會有這番心機!若是讓三殿下知曉他搜尋已久的太子殿下竟藏在他自己的府邸中,會不會氣得吐血身亡呢?”甯鐘瑩直視太子,眸中同樣狠厲不已!
兩人在皇家園林就以前結了仇,而且是不共戴天的仇!
先是毀約、翻臉不認人,而後是栽贓陷害,意圖鏟除丞相府,這個對自己和家人屢次暗下毒手的太子的確令人得很的牙根癢癢,恨不得扒皮抽筋。
不管自己此番來此是不是為了保命,她都對鏟除太子一事義不容辭。
“本殿在何處棲身,當然用不著鐘瑩小姐擔心,你還是該關心你自己如何活命吧!”明子唯陰狠一笑,“本來還想由得你自生自滅,誰知你偏偏不識趣兒,要自己送上門來,怎麼?嫌日子太好過了?”
他慢步走過去,長劍一挑,在甯鐘瑩身前劃過,劍端沿著她的下頜緩緩托起,劍尖已劃破了長頸上嬌嫩的皮膚,現出一點殷紅。
甯鐘瑩垂眸調整寒光凜凜的長劍,後背生出了冷汗已經濕了重衣,卻偏偏橫出勇氣,用毫不畏懼的眼神盯著太子。
“容我提醒你鐘瑩小姐,你現在已經是一只腳踏入了鬼門關,還用這種眼神看著本殿,究竟是擔心自己死得不夠快還是怕本殿你會對你手下留情?”明子唯問道。
“太子殿下這是要殺我滅口?呵呵,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今日既然敢來,便會給自己留後路的。”甯鐘瑩說道。
“哈哈,”明子唯不屑的輕笑,這番話听在他耳中,絲毫沒有威懾力,“別想用這番話嚇唬本殿,你的後路,可以等我殺了你再說不遲!”
甯鐘瑩眸光動了動,現在的太子果真與一月前不同了,從前的他陰狠卻偽善,極力保持著人前溫潤,而現在,那雙狠毒的眼楮里充滿了不可遏制的瘋狂,甚至連偽善的一面都懶得再裝下去。
不過想想也罷,一個瘋狂到可以聯合敵國外邦軍隊逼宮的皇子,還有什麼事不敢做!
想到這里,她輕輕笑了笑,笑意透出薄霧的光。
明子唯實在想不出在這眾人圍攻當頭,這丞相府小姐還能笑出聲了,是不是被嚇傻了?
“你笑什麼?”他一步逼近,長劍橫在她的頸前。
“當然是笑太子殿下您!今日就算你殺了我,你也會輸,不但會輸,而且會輸得很慘!”甯鐘瑩輕輕合眼,無視那閃著精光的劍鋒。
明子唯聞言大怒,“死到臨頭還敢大放厥詞!真當本殿不敢殺你!”
他長劍一揮,就勢要斬,甯鐘瑩掌心一握,眼楮瞟向窗外,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府外不止有哥哥布置的隱衛,應當會有明驍或者三殿下的人馬守在外面。
既然自己冒死做了引火線,那火勢引出了,外面一定人會有等著人‘滅火’,她索性心一橫,將希望全權寄托于救助自己的援兵之上。
“太子殿下且慢!”
明子唯長劍還未落下,一道女聲卻驟然響起,不是援兵,而是被她忽略的一人,洛雲煙。
甯鐘瑩緩緩一笑,她倒差點忘了這里還有這麼一號人。
明子唯蹙了蹙眉,卻還是頓下長劍,轉頭看向那瞎了眼的女人。
洛雲煙摸索著起身靠近。
“太子…”
明子唯微皺了眉頭看著她,沒有開口,只手一提,將她拽到身側。
洛雲煙附在明子唯耳邊低語了幾句,甯鐘瑩听不到她在說什麼,卻見明子唯臉上的表情復雜且精彩。
甯鐘瑩自認為從沒有小瞧過這女人,但現在看來卻還是小看了…
她與明子唯到底是什麼關系?
謀士?姘頭?合作人?
究竟什麼樣的理由,才會讓那個女人舍下一雙眼楮和作為女人最寶貴的貞潔去幫太子掩蓋這一切?她想不到!確實想不到!
“想必鐘瑩妹妹今日來此不是自己的本意吧?”洛雲煙停止了與太子的低聲對話,笑著開口。
甯鐘瑩注視著她不語,不能否認,她果然要比太子聰明。
“同心蝶的事沒有人知曉,就算有人有本事查到,我想那個人也不會是你的,鐘瑩妹妹。”洛雲煙又平淡的說道。
甯鐘瑩明白洛雲煙的用意,可她即使心中再有不服,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自亂陣腳,“不錯,我當然不是一個人,不要忘了,太子殿下現在可是朝中大臣和京中百姓的公敵!”
“你!”明子唯怒聲一喝有意無意的向窗子外瞟了一眼,長劍又架在她的頸前,急躁又沒有耐心的問道,“說!是誰讓你來的?是不是明子擅?”
明子擅?他有這份能耐?
“太子殿下若是想知道,出去看看不就知曉答案了!”
脖子上架著長劍,說不膽怯那是假話,可甯鐘瑩才不會傻到在這個時候去露出底牌。
“笑話!你想激本殿出去?告訴你沒那麼簡單!”明子唯仿佛意識到的外面的陷阱和事情的嚴重性,冷聲怒道。
這時,屋外傳來一聲長笑,接著,一道威嚴又得意的聲音順著半敞的窗口傳進來,“明子唯,你身為叛國逆賊,直到現在還一口一個本殿稱呼,不覺得心虧嗎?
明子唯的手登時抖了抖,長劍險些掉在地上。
是明子擅的聲音!
“是你?原來是你?”明子唯嘴唇一抿,瞳心中有幽火跳動。
“是我又如何?”明子擅哼一聲,涼薄地說道,“京畿軍在京中查找這麼久,倒沒想到你棲身在我的府上。”
“哼,那只能怪你自己無能!”明子唯冷哼。
“大哥,這是我最後一次稱你為兄長了。如今逆軍軍隊已盡數被剿。而你,無論是在西楚還是在北魏,都大勢已去!既然大錯已成,你若是識相,最好現在就繳械投降,自負雙手到父皇面前磕頭認錯,至少死也能死得體面一些,若不然,那宮牆十里外的亂葬崗就是大哥你的歸所!”明子擅隔著一道門,聲音清淡的對里面說的。
“你胡說!我的部隊五萬大軍,且有御林軍里應外合和北魏盟友的重兵器援助!你京畿軍不過兩萬兵馬,拿什麼與我打!誰說誰贏還未曾可知!要跪在我腳下磕頭的人是你才對!”明子唯大聲吼道。
這話倒讓明子擅頗為意外,難道這些天的戰況沒人與他匯報?
“你的線人究竟多久沒有與你匯報戰況了?”明子擅舒朗笑道,“你的御林軍早在淮冕山便被父皇的黑騎隱衛全殲了!至于那五萬大軍的確是訓練有素,雖然是有些麻煩,但卻比不了虎威大營身經百戰的精兵吧,畢竟你也在虎威大營當值過,應當清楚里面士兵以一敵十的本事。”既然戰事進行到此,要死也要讓他死個明白。
“什麼?”明子唯驚愕,“那張騎樓…”
“張騎樓不堪重刑死在了大獄中,也是他在臨死前交代了京中暗道的事。”明知山輕易撕碎了太子最後的幻想。
“不可能,不可能!”明子唯一手提劍,一手捂住耳朵搖頭,先前的自信心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垮,原本陰厲的聲音更加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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