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無風,幾日陰雪已過,冬陽浦出,在寒冷的冬日難得這般暖薰。
明驍跟在鄭公公身後穩步來到延西殿暖閣,不等宮人屈身行禮,已然大步走進去。
御座上的皇上早朝剛下,還未換下九龍皇袍,正埋頭案前批閱奏章,面上殘留著因氣促而漲紅的余悸。
“佷兒給皇伯伯請安!”明驍規矩跪倒地請安。
皇上抬頭向案下瞟了一眼,便繼續埋首于手頭的活計。
明驍未等到起身的口諭,便也不等,自行起身,沒事人兒一般湊到案前,笑吟吟道,“皇伯伯!”
“你來做什麼?”皇上只覷了那人一眼便不再看,許久之後才語氣微涼地哼出聲來。
明驍禁不住輕笑,從宮人手中接過熱茶,親手為皇上斟上一杯香茗,雙手捧過去,語氣謙恭卻面露頑意,“佷兒當然是過來為皇伯伯分憂的!”
皇上終于抬首,不輕不重地將手中的奏章甩到案上,“呵,朕若等著你來分憂,早活不到現在了!”
“我朝人才輩出,哪里缺我一人!皇伯伯可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您萬福金安,是要活到百歲的!”明驍眨眨眼楮,瞳仁輕晃。
“別在這給朕耍嘴皮子!既然來了,就說些正事!”皇上不耐地揮了揮手。
明驍笑了笑,抬手譴退了宮人,自行尋了把高椅坐下,擺出洗耳恭听的謙態。
皇上推了推書卷,目光化為沉肅,“擅兒帶領御林軍搜城到已十日有余了,叛軍沒搜出幾名,倒是擾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現如今,叛軍已被全剿的告示已經貼出,民心是安撫了,根源根本未曾揪出,說說,你怎麼想!”
“皇伯伯,那一萬私軍斷然不會憑空消失,既然御林軍大肆搜查憂擾民心,干脆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明驍侃侃而言。
“唔?怎麼個按兵不動法?你繼續說!”皇上眸光亮了亮,不過很快又恢復了沉肅。
“一萬私軍藏在京中為了什麼皇伯伯不會不知吧?”明驍未答先問。
說到此,皇上立刻現出怒容,“太子膽敢私藏軍隊在京都,還能是為了什麼!朕豈會不知!”
明驍笑了笑,“皇伯伯,佷兒說一句不中听的話,您可別動氣!”
皇上抿住唇,挑起眉梢,哼道,“想講什麼就說,你還有什麼不敢講的!”
明驍淡淡一笑,稍斜了身子轉臉,“倒不是佷兒藐視權貴、小瞧太子,只是太子皇兄與我們兄弟幾個一同長大,論起他的心性,就算又野心,也不見得會有暗藏私軍的膽量!”
皇上蹙蹙眉,“呵,你這番話倒是與你父王那日所講一樣!”
“那就更不會錯了!這西楚朝堂所有人都算上,除了我和父王,誰還敢在皇伯伯您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明驍俊臉向前湊了湊。
皇上不置可否,“哼!你倒是自知之明!”
“那當然了!有皇伯伯疼愛自是佷兒的福分,冷眼相待也是您的本分,佷兒可不敢質疑!”明驍攤攤手掌。
皇上眼神斜睨過來,斥道,“自是心中清楚就酒給朕正經些!接著說下去!你說唯兒沒膽子藏私軍,那當日在皇家園林發現的暗道是怎麼回事?他被囚禁東宮私逃出去又是怎麼回事?難道說朕還冤枉了他不成!”
“皇伯伯沒忘記皇伯母她們一行人去皇家園林的路上被刺殺的事吧?”明驍忽然轉移話頭問道。
皇上點了點頭,沉色道,“此事有關皇室顏面,朕豈會忘記,只不過這刺殺一事與諸多大案積在一起,沒有精力追查罷了!怎麼?私軍一事還有此案有關?”
的確,自從皇家園林的刺殺案開始,皇宮就一日不曾太平!
先是鳳貴妃滑胎,而後北魏犯僵,邊關告急,再後來的事情更為嚴重,皇後殯天,太子暗藏私軍甯火燒東宮逃匿,這幾樁大案無論哪一樁都不算小事,所以,就連皇後等人趕往行宮的路上被截殺的事都被擱置到一邊。
“皇伯伯可能覺得當日的刺殺一事比起這幾日發生的大事不值一提,可佷兒卻覺得一切事情的緣由都是因此事而起,所以刺殺一案才是最不容小覷的!”明驍道。
皇上凝眉,想想明驍所講也不無道理,這案子看似無關,卻是一件接一件的連在一起,說起這幾件事的核心,確實是那次刺殺,倘若沒有那次刺殺,太子便不會無奈之下派人引皇後躲進暗道,不躲進暗道自然也不會查出地下私軍,就更沒有這之後的種種!
“刺殺一事你怎麼想?”皇上擰了擰眉,看向明驍。
“既然是太子皇兄讓皇伯母和雲溪去暗道躲起來,那太子皇兄必是對此事不知曉!那刺客必然也與他無關!”明驍道。
皇上不置可否,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皇伯伯有沒有听聞當日太子逼問刺客的供詞?”明驍又問。
“朕听方明全說,太子當日是懷疑丞相府的小姐可疑,卻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當日擅兒將甯鐘瑩押送回丞相府,朕也未曾攔著!”皇上沉色道,“不說一個生長在閨閣的秀女能不能有這番心計?就算她有,但她刺殺皇後和鎮國公府小姐的動機是什麼?朕始終不理解!”
“皇伯伯,您不喜朝臣結黨營私,但不代表朝臣會照作,您登基之前也做過皇子和太子,若是大家都安分守己,朝中大臣若都為中立,那何來黨爭一事!”明驍笑著說道。
他的話自有深意,也是點到為止,相信皇上也能听得明白。
果然,皇上面色一陣晦暗,眸色卻是精光灼灼,心中自又思忖,許久他看向佷兒,斥聲說道,“你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講!”
“佷兒也不敢,只不過這話我不說,也沒有別人敢說!事情到此也只有佷兒能犯著觸動龍顏的大不敬之罪冒死一言!”明驍起身俯首,金冠濯濯倒映出薄窗滲入的金輝,更顯得神采飛揚,頭雖微微垂著,但身形筆挺,全然沒有半分負罪感。
皇上瞅著他裝模作樣都懶得作徹底,著實想發火,但抬眸間看著佷兒的眉眼,眼底又無端溫和。
“去去去!被在朕面前賣乖,既是你不想接受御林軍,朕就將行宮刺殺一案交由你徹查!”
明驍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可話還未曾說出,就被皇上擺手打斷。
“你休想再找借口搪塞,朕听你父王說你對洛家那丫頭很是喜歡?”
明驍睫毛動了動未語,他父王說起?他爹如何看出來自己喜歡洛雲溪的?
皇上看著他默而不語的表情,唇角總算揚起,飲了一口還未涼透的碧湯,瞅著案前歆長俊逸的身影,“很好,有個人能牽住你這性子總歸是好事!朕剛剛交代的案子你若查的好,便馬上派人給洛峰去信商議你和洛家丫頭的婚期;倘若你繼續好逸惡勞,不務正業,那朕便下一道旨意取消了婚約,將你打發到邊疆去,永久不得入京!”
明驍聞言,不驚不慌,反而向案前湊近了些,笑吟吟道,“皇伯伯,您莫要框我,君無戲言,已經傳到我手中的旨意,哪有收回的道理,取消婚約定然是不可能了,就算您將我打發到邊境,也不阻止不了我娶洛雲溪當媳婦的主意!您若是真想佷兒專心為國效力,可以答應我一個條件!”
皇上佯怒哼了一聲,擺了擺桌案,“你還敢跟朕要條件,就不怕朕這就派人將你打出去!”
明驍垂了手臂,直挺挺地站著,清澈的眸子在皇上盛滿怒意的臉上瞟來瞟去,非但絲毫不懼,反而薄唇漾笑。
皇上氣得火大,卻是誘惑發不出,也只得抿唇不看他,“說吧,朕也想听听你究竟想要什麼!”
明驍總算正了神色,撩袍在桌案下的抓絨地毯上跪穩,“皇伯伯,鎮國公年歲已高,又身負毒傷未曾痊愈,身體再不如前,此次戰役大捷已是盡銳出戰,若北魏再不退兵,墨氏兄弟齊力鏖戰下去,洛叔恐是心力交瘁難以應對!”
看著案下跪地端正的佷兒,皇上直身而起,本還有心調侃這準女婿還未過門就憂心岳丈的身體,可見佷兒難得神色深重,他的瞳仁緊縮愈發幽深難測。
“朕何嘗看不出鎮國公的身體大不如前,只是我西楚除了洛家人以外,恐怕再難出如此驍勇的武將!”
明驍抿住唇角,雙手抓進絨毯里,深叩一首,清朗的聲音擲地有聲,“皇伯伯,佷兒願代鎮國公主將一任遠赴北疆出征!”
“你?”
西楚朝堂的武將有洛峰在,多少年都無人敢請纓出戰,沒曾想今日跪在這金殿之上請纓的是往日最不著調的佷兒。
“你會領兵帶將?”
明驍仰首,不羈一笑,“只要皇伯伯敢把虎符交給我,盡管等著我朝兵馬大勝的消息就好!”
皇上直直注視著那張俊朗非凡的容顏,又掉頭轉開視線,“你且將朕交于你的事務辦好,至于邊關交戰之事,容後再議!”
明驍叩首,點頭答應,“佷兒領命!”
宮內御花園的一處涼亭,因為冬日風寒,三面打上了厚重的帷帳。
洛雲溪坐在涼亭的角落,隨手從袖中掏出一本內息修習的小冊子研讀,她武功盡失,卻從未想過就此荒廢,從府中翻出幾本武學心法,決定從頭學起。
今日,她本是在府中陪著母親,沒曾想明驍直接將馬車停在府門前,要接她入宮轉轉,她本意是不來,但卻禁不住母親再三的催趕,在加上自己原本就是閑不住的人,在家幾日早已經憋出毛來,也就跟著他入了宮。
她是外臣之女,無召入宮本是于理不合的,不過明驍不懼,自己當然也不懼,兩人理直氣壯的走進來,倒是將宮門的守衛嚇了個半死,原本還想去通報,被明驍一瞪眼,就連通報的膽子都嚇破了。
兩人直徑來到御花園,明驍將她安置在這兒,自己便去延西殿暖閣求見皇上,倒是將她撇的干淨,不過也好,這樣的好精致看看書再愜意不顧,倒是落了個清閑!
洛雲溪閑閑倚著亭柱,解了披風擱在身旁,這涼亭被厚重的帷帳圈著,著實暖和。
蔥白如玉的指尖一頁一頁掀著書卷正讀的出神,亭外隱隱有腳步聲傳來,她指尖稍頓,稍稍挪了身子,探向外面,見兩個素麗的身影在宮人的簇擁下緩步行在曲徑通幽的小路上,因為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興許是後宮的娘娘在逛園子吧!
她想來不喜徒惹是非,只瞅了一眼便縮回身子,繼續靠著亭柱看書。
“貴妃娘娘,眼下寒露深重,您身體又剛剛恢復,不宜在這種天氣多行,還是讓宮人侍候您回殿中吧!”
清甜的聲音幽幽飄蕩而來,是個極為年輕的女聲,洛雲溪一听,手上動作立刻停了下來,這聲音她從小听到大,甚是熟悉,怎會猜不出是誰!
是洛雲煙!她怎麼在宮中?
洛雲溪再一次探出身子,果然見洛雲煙在下人的攙扶下緩步慢行著,她眸子很圓很大,卻木納無神,一雙漂亮的眸子做了擺設,想來也是可惜了。
在她身前不遠,同樣緩慢行走著一位雍容華貴、身姿婀娜的美婦人,听洛雲煙剛剛所喚‘貴妃娘娘’,如若洛雲溪猜測不錯的話,這位該就是明子擅的母親,也是皇上的寵妃鳳貴妃。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皇上的這位寵妃娘娘,五官柔美、氣質出眾、論起身段和姿色也勝過皇後不知多少,難怪深受西楚皇喜歡。
鳳貴妃听過洛雲煙的話,展顏一笑,回身對下人吩咐,“好,那就先回殿中,等擅兒回來,讓他直接去殿中找我們!”
身後宮人點頭應是,洛雲煙也極為端莊地淡笑福身,兩人未再多說,一前一後地走遠。
洛雲溪在二人走近涼亭之際不動聲色地挪到帷帳後,直到听著腳步走遠,才傾身向那方向看了看,唇角勾出一抹弧度。
鳳貴妃和洛雲煙在一起?還真是奇妙的搭配啊…難道明子擅真的已經將這女人收入帳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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