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十二宮

第一百九十四章 孤獨的平貴人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輕北歌 本章︰第一百九十四章 孤獨的平貴人

    我不知道宮里有多少塊地磚。

    但我知道一塊地磚有一點五步,因為我往後退了一點五步,就是一整塊地磚。

    我還沒有問出“你為什麼要摸地上的地磚”,平貴人就用她幽怨又悠遠的目光凝視著我,慘淡的看著我:“你知道宮里的夜,有多冷,多長,多寂寞嗎?”

    她一直直勾勾的盯著我看,看的我覺得不回答她的話也不太妥當,只能又遲疑又狐疑的開口:“我……不知道啊……”

    “是嗎?”她長嘆一聲:“你這種寵妃,當然不會懂。”

    “寵妃……嗎?”我的音調變得都有點兒奇怪了:“宮內雨露均沾,不存在寵妃這一說吧。”

    “身在此山中,當然雲深不知處。你日日陪伴與君王身側,春從春游夜專夜,怎麼會知道我們這些沒有枕邊人的苦楚。”

    “我哪有日日陪伴,宮里向來是輪值的。”

    “可輪到了妃位的一日,不都是你麼?”

    “前段時日只有我與如妃兩位妃位,如妃又因為榮嬪之事日日食不下咽的,皇上自然只召幸我了。”

    “那這幾日呢,不也有你?慧妃愉妃不都被你比了下去?”

    “那也是輪著我了呀。”

    “養心殿侍駕可只有你去。”

    “皇上新得一副字畫,趕巧慧妃在莊貴人處不得空,愉嬪又不大識的漢文,我這才去的。”

    “那你就是承認你進來專寵了?”平貴人拿扇子一指我,不知為何,我想起了拿禪杖指白娘子的法海。

    面對法海,我這個蛇精只能伸手投降:“好,我承認我是寵妃,可那與你摸磚頭又有什麼關系?”

    我這麼一問不要緊。

    話音一落,天地都仿佛變色了。

    她嘆一口氣,幽幽的轉過身,地上落雪未化,旁邊樹木枯枝煩擾,天空冷雲如織。

    她站在紫禁城寂靜的風里,像一朵開錯了季節的茉莉,只有蒼白的白,暗淡的香。

    我的目光很難從她的身上轉開,她的哀愁、她的孤獨,仿佛在這一刻傾瀉而出,注入了我的心里。

    我見她緩緩的轉過頭,對我開口道:“我已經失寵了,你知道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悲涼。

    很滄桑。

    像是一條蜿蜒而流淌不出去的河。

    而我作為一壺庸俗的死水,忍不住問她:“可你不是壓根兒就沒得寵過嗎?”

    我看見她明顯楞了一下:“我那是有意避寵。”

    “那你不是避的挺成功的麼,應該高興才對。”

    “可是現在你都是妃了,我都還是個貴人。”

    “你避寵,當然就不會晉位了。”

    “皇上偶爾才翻我的牌子,就算翻了,也不會來看我。”

    “可你不是不想讓皇上來看你麼?”

    “你不覺得我淒涼難耐。”

    “我覺得你是心想事成。”

    簡單的交談之後,我見她身後的雲絮散了,氣氛又回到了這個人來人往的鐘粹宮。我看見一個不懂事的小太監拿著掃帚走過來說:“小主勞煩讓一下,我掃掃這兒的雪。”

    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很生氣,但也似乎不打算跟我計較,然後一字一頓的對我講:“一個女人,一個二十歲的女人,膝下無子嗣,身旁無夫君,我夜里除了數冰冷的牆磚,還能做什麼?”

    “第一,紫禁城冬日里有碳敬,不冷。”

    “我心里冷。”

    “第二,鐘粹宮每天晚上有和嬪的舞會;延禧宮有牌局;景仁宮愉妃在拼酒;慧嬪在永壽宮下棋,宮里人從來都熱鬧,怎麼心里會冷?”

    “我沒有知己。”

    “祥貴人听了這話會傷心的。”

    “哎呀!”她急得一跺腳,我很少看見她這麼著急的樣子:“夜晚淒苦難耐,沒有男人的女人怎麼叫女人?”

    “可你不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沒行過周公之禮嗎?”

    說完我嚇了一跳,趕緊捂住了嘴。

    沒想到跟她一番爭執,還沒打听,張口就把要緊的東西說出來了。她听見這話也是一怔,臉一陣紅一陣白,又是氣又是惱,過了不一會兒,我听見刺啦一聲,她那把寶貝的白團扇被她活生生戳出一個洞來。

    “你……你怎麼知道的?”她听了著急的喊,不過是低聲喊,看來她的確怕人知道。

    她這麼一問,我不能不答,可我也不能告訴她我最近老打听她的事兒,便故作神秘的開口道:“天下無有不透風的牆。”

    她快走幾步靠近了我,拉著我的袖子道:“瑾妃,好蘭兒,你我一同進宮,算是有交情的,你且告訴我你哪里听來的?”

    見我滿臉為難之色,她以為我不肯說,誰知道只是我沒編好。她便對我道:“你若告訴我,我也答應你一件事。”

    她既然都說到這個地步,我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姐姐莫慌,我只想知道,你如今也侍寢許多次了,怎麼做到還是個完璧之身的?”

    她稍微猶豫了一會兒便點點頭,只是對我道:“此處人多眼雜,我們去其他地方說。”

    繞了許多彎彎角角,我們到了北三所的一處小院,此處空曠荒蕪,陳年未曾打掃,里頭灰塵積了滿地,旁邊還有個半人高的枯草叢。她繞進一個院子里,這才放心的看著我,先對我道:“你先說你從哪兒知道的?”

    我還未編好,只得強作鎮定對她昂起頭:“你先說,是你問我的,你得先有些誠意。”

    她點頭道了一聲好,便對我說道:“這件事得從入宮那一日說起,那年我入宮,位分高一些,便第一個被翻了牌子。我早在入宮之前就听聞宮內傾軋嚴重,便也早早做了打算,若是有朝一日會跌落雲端,倒不如從來未有過皇上的寵愛。因此我在鳳鸞春恩車里,便準備一樣東西,打算借此來避免皇上的寵愛。”

    “你該不會帶了把刀吧?”我大驚失色:“這可是弒君的大罪啊!”

    “不是,是一本佛經。”

    “佛經?”

    “嗯。”平貴人點頭道:“我當時借口說,我幼年時身體不好,拜過一個師父,師父老人家剛剛過世,膝下無兒無女,需要有人超度,我便是那個唯一能夠超度她的人。”

    “然後呢?”

    “然後皇上就說,一片孝心,值得支持。”

    “再然後呢?”

    “再然後就到了現在。”

    “嘶——”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守什麼孝,守得這樣久?”

    “不是久不久的問題。”平貴人搖搖頭:“當時皇上也問我要守多久,我說,得到心誠得開,師父亡靈安息才行。”

    “那怎麼才算是安息呢?”我問道。

    “這個就要等師父給我托夢了。”平貴人道。

    “嘶——”我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意思就是遙遙無期唄?”

    平貴人突然顯得有點委屈:“其實,我這也是給他一個考驗。”

    “考驗?”我有些好奇。

    “你想呀,皇上女人那麼多,而我的男人只有他一個,若是他真的對我有心,必定會時時催促,事事詢問,把我當成心尖上的人,將我當成小公主,我是他的太陽,他的心,他會容忍我的無情無恥無理取鬧,也不會對我無情無恥無理取鬧——你這什麼表情?”

    “呃……”我思考了一會兒作答:“沒什麼,只是我可能不太支持你的觀點。但我永遠捍衛你發言的權力,你繼續說。”

    “可他一直沒來問我。”

    “那可不是嘛,‘你師父最近安息了沒’,這話怎麼問?”

    “那他催一催也好呀!”

    “這怎麼催?催閻王?”

    “他就是心里沒我。”

    “那不至于。”

    “他沒把我當成此生唯一!”

    “那是肯定的,你放心。”

    “如果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寧願沒有。”

    “所以你就寧願數磚?”

    “長夜漫漫,你不孤寂嗎?”

    “不孤寂,今晚榮嬪還約了我打牌。侍候人和打麻將,當然是選打麻將呀!”

    平貴人嘟著嘴,很生氣的樣子。

    我感覺到了,我和她的人生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她嘆了口氣,破了洞的扇子一搖,凝視著對我道:“現在我說完了,到你說,這等私密之事,你從哪里听來的?”

    過了這許久,我終于有了個主意,滿是得意的道:“這個人呢,嘴巴大,消息也靈通,你去問他也問不出個結果的。”

    “此人是誰?”

    “正是付大人。”

    我正對這個人選十分滿意,洋洋自得之時,就听見枯草叢中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娘娘!您怎麼知道微臣在這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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