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已是九月末了。
寧兒姐姐被照顧的妥帖有加,順產誕下了一名乖巧的小阿哥。
當時我與容妃姐姐都在場,我看見容妃少見的興奮的在一邊悄悄蹦 ,而我則也開心的跳了起來。
宮內向來不許讓阿哥們教養自婦人之手,也要從小斷絕阿哥們依賴母親的性子,因此寧兒姐姐只看了一眼,小阿哥就被抱走了。
皇上告訴寧兒姐姐,阿哥會被帶到北五所,由奶娘、嬤嬤、學士們親自教導,雖然不與寧兒姐姐長在一處,但要偶然接來看看,或是去北五所看望孩子,都是可以的。
容妃姐姐還補充道“還好皇上給寧貴人升了嬪位,為了龍子龍孫的地位,如若生母位分太低,還得換給一個位分高的養母撫養才可呢。”
皇上似乎受到了提醒,點點頭“嗯,等月子過完,就讓寧貴人搬到咸福宮去,距離不遠,你們幾個姐妹也多走動走動。”
說罷,他坐在床側,親自給寧兒姐姐喂調養的湯藥喝。我見寧兒姐姐又是高興又是羞,手都不知道往那兒擺,還把自己給弄疼了。
皇上笑道“你剛為我大清生下一個龍子,與千秋社稷有功,朕來安撫安撫功臣也是應當的。”
皇上說完,還握住了寧兒姐姐的手,拍了拍讓她放心。
皇上一邊喂藥一邊問“你要晉嬪位,應當有一個像樣的封號。我前幾日已經著了大學士擬字,他們提了‘純’‘淳’‘宜’。我知道你一向是有脾氣、有主意的,你自己挑一個字,怎麼樣?”
皇上說完,還轉而向我“婉兒識字,你給你寧兒姐姐寫下這三個字給她挑,如何?”
我笑著點了頭,很快寫了三個字放在寧兒姐姐面前,皇上極耐心的與她解釋“純,有純潔美好之意;淳呢,與前一個字同音,有純粹之意;而這個‘宜’字,古詩有言,說女子出嫁‘宜室宜家’,當是德行美好之說。”
寧兒姐姐看著三個字調了半天,點上了“純”字“我覺得這個好。”
皇上點點頭“嗯,挑的好,那自此以後,你便是朕的純嬪了。”
寧兒姐姐坐月子的時候,慧嬪也生下了一個小公主,同樣送去了北五所教養。現下的一個公主一個阿哥都還沒取名字,只有一個供奶娘額娘喚的乳名,得長到兩三歲了,沒有夭折,才會按輩號賜名入宗籍,待到成年或是出嫁,才會有正式的封號。
因為兩個貴人在懷孕時都為了養胎而不敢太過勞累,遷宮與赦封典儀都是等出了月子補辦的,地點就擇選在太和殿內。
這次冊封典,我也在旁邊湊熱鬧,嬪以上的典儀由大學士主持,早早的就在太和殿內擺上了幾案和香火,內閣學士捧節,內閣臣部捧冊,以此由中階進入太和殿中,隨後欽天監在側報吉時已到!
先由學士與臣部行一跪三叩禮,再由內監引了慧嬪、純嬪兩位姐姐上前,有一位坐著禮服的女官在側喊到跪!慧嬪純嬪按次序跪下叩首,行六拜三跪三叩禮。然後再由女官念誦冊文,宣畢由另一位女官授予寶印、寶冊。兩位姐姐接下寶印寶冊,算是禮畢,各自由內監引導回宮。
等第二日,兩位升位的嬪妃還得去皇太後宮中叩見,再去皇後處叩見,自今日起,他們就算是皇上正式的妾室了。
自今日起,宮內有皇後一位、皇貴妃空置;榮貴妃一位,另一位空置;如妃、容妃兩位,兩位空置;慧嬪、純嬪兩位,四位空置。
皇後住坤寧宮,與乾清宮向望,西六宮有長春宮容妃與舒貴人、咸福宮純嬪與我婉貴人、永壽宮慧嬪、啟祥宮芳常在;東六宮住了延禧宮的榮貴妃與莊常在,永和宮的如妃。平貴人一如既往的住在景陽宮靜觀齋,說什麼也不肯搬出來,眾人也就隨她去了。
寧兒姐姐搬入了咸福宮正殿,我住在後側的同道堂中,比以往也寬敞了不少。不過寧兒姐姐還是喜歡跟我玩在一塊兒,同道堂因此常常空著,我都是與她一同宿在正殿里的。
寧兒姐姐封了主位,也賞賜了更多的宮女太監、吃食錦緞,月子出來,她越發圓潤起來。
這邊是建章十年發生的所有事情了。
又是一年冬,闔家歡樂,我們大大小小的妃子圍聚在慈寧宮與太後說話。太後坐在主座上,皇上與皇後辭了坐,剩下我們大小妃嬪都站著。
這是宮里的規矩,皇上與皇後是正妻,與太後算是“一家三口”,穿明黃衣衫、著龍袍,帶東珠。
我們則是侍妾,在她們夫妻同在時要立于兩旁侍奉。
太後惋惜了一會兒順嬪,詢問皇後四阿哥養的如何,皇後答四阿哥如今很好,聰慧,身體也逐漸健壯了。
太後又過問榮貴妃如何,榮貴妃嬌俏活潑的笑著說病好了,不妨事。還補充說二阿哥和三阿哥如今也好得很呢。
太後點點頭,又夸了純嬪和慧嬪為皇上誕下子嗣,她道“皇上如今只不過五個阿哥,兩位公主,還算是單薄,更何況他們年紀都還小,因此要好好為皇家開枝散葉,無論生兒生女都是極好的。”她後說罷,慢慢的喝了一口茶,語重心長的說道“皇宮里如今十二宮大都空著,還是多進一些人比較好。”
皇後點了點頭,說“皇額娘吩咐的是。”
太後說完,榮貴妃則在旁邊對如妃嘀咕“不是還沒到選秀的日子嘛,太後想把誰送進來呢?”
一邊的皇帝也似乎明白了太後的意思,說“單憑皇額娘吩咐,兒子都領會的。”
我好奇皇上到底領會了什麼,歪著頭想半天,也沒想明白,容妃姐姐笑著對我說“宮里怕是有熱鬧要看了。”
果不其然,今年年關剛過完,太後就找了一個日子把皇上叫到慈寧宮去,等皇上出來便召集了禮部和�笑眕q 凳怯忠﹫匆晃繪 謾 br />
這人已經年滿二十六歲,比入宮最老的榮貴妃還大上半年,僅次于皇後,但直接入了景仁宮做主位,由禮部赦封賜字,名號愉嬪。
一听這個消息,大家都覺得十分奇怪,忍不住偷偷猜測討論起來,究竟太後為了什麼才會把一個老姑娘塞進皇宮里來。
等听到她的名字,心下了然,博爾濟吉特•博林泰。
來自蒙古巴林部的大公主。
封嬪的典禮在景仁宮舉行,獨她一個。我和寧兒姐姐好奇,偷偷跑去看,發現舒貴人早早的就在門口巴望著了。這位大公主穿著蒙古的嫁衣,在正殿換上了宮內的吉服再出來行禮,動作透著爽快。她的身材高大,卻不算魁梧,有著一絲颯爽的氣韻在。她的眼楮細長,五官分明,怎麼看都是與京城里的人不一樣的。她行完禮之後一眼就瞧見了我們,抬著手對我們招,喊我們快進來。
我跟在寧兒姐姐後頭,羞的滿臉通紅,低著頭走了進去,舒貴人也磕磕巴巴的走來進來,對她行禮道歉。
“道歉做什麼?我還想問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呢。”愉嬪爽朗的笑著說,她與宮內其他女子不同,笑得時候咧開了嘴,露出極好看的一口白牙“我之前只見過皇後,剛才還以為讀宣文的女官是妃子,差點拜過去。”
她說完我們都笑了,寧兒姐姐開口說“妃子都住在各個宮里,明天行完第二套禮,後天早請你就都見著了。”
愉嬪听了癟了癟嘴,不高興都寫在臉上“我一路過來大半個月,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光顧著跪拜了。還得等後天,憋都憋死了。”
“還有,這個頭冠可真沉。”她說完,滿是嫌棄的將吉服頭冠摘了下來遞給宮女。
“既然你們來了,這樣吧,到我屋子里坐坐?”她說著,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寧兒姐姐就往里拽。
她拽到一半,看見舒貴人在後頭扭扭捏捏的,一只手又把舒貴人給拉了進來。
站在景仁宮正殿門口的宮女哪里見過這樣的架勢,連忙給開了正殿的門,愉嬪見門大開,一腳踏了進去,花盆底差點扭了腳,還好寧兒姐姐眼楮激靈給扶住了。
“你可嚇死我……”寧兒姐姐話還沒說完,就見愉嬪仰望四周,眨了眨眼楮,問“這兒就是我以後的屋子了?”
“對。”寧兒姐姐說“您是嬪位,住正殿的。”
愉嬪點點頭,走進去這里看看,那里摸摸,自言自語的說“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屋子,都快趕上皇太後那兒了。”
寧兒姐姐捂著嘴在後頭笑“這東西十二宮都是統一的制式,除了皇帝皇後的乾清坤寧二宮,和太後的慈寧宮,也就是數這些宮宇最大了。”
她听得懵懵懂懂,抬眼看著四周,絲毫不掩飾內心的欣喜和對這些物件的喜歡。
最後她看見了屋內的軟塌,上去摸了摸又按了按,點點頭說“嗯,這兒舒服。”然後拉過寧兒姐姐、我和舒貴人,一個一個排排坐下去,然後親自拉了把椅子坐在我們對面,宮女搶都搶不過來。
“我們蒙古,是住帳篷的,沒有這種大房子。”她似乎很高興,在座位上總覺得要晃起來“看著你們都很小,我二十六了,你們呢?”
寧兒姐姐如實說自己十八,我說還有兩個月十七,舒貴人則十七歲鼓了一些。
愉嬪露出了很驚訝的神色“才這麼小,這宮里我豈不是最老的了?”
寧兒姐姐連忙安慰她“沒有沒有,榮貴妃與皇後兩位老人兒與你差不多大。”
愉嬪還是很難過“老人兒,我阿瑪說我這個年紀嫁到滿人宮里來就是老人了,阿瑪說的真對。”
我一時語塞,不太知道怎麼勸。
不過愉嬪好像也就難過了那麼一會兒,很快被桌上一個掐絲琺瑯的小鏡子吸引了興趣。
“這東西真好。”她端詳著小鏡子問我們“你們也有麼?”
寧兒姐姐點頭“咸福宮什麼都不缺,有的。”
她看向我,我也點頭,寧兒姐姐有了就算我有了,所以是有的。
但在一邊的舒貴人就癟了癟嘴,從鼻子里透出一個音“沒有,我只是個住偏殿的貴人,這個沒有的。”
“那我送你了。”愉嬪一把將鏡子塞在了舒貴人的手里,還捏了捏她的臉“別難過,我這里有你喜歡的,你盡管拿!”
舒貴人拿著鏡子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吃驚“那……那姐姐你用什麼呀?”
愉嬪眨了眨眼“我再找皇上要唄,我都這麼遠來嫁給他了,這點東西他還不給不成?”
我覺得她講的很有道理,雖然母親教導過我天子為天,不能逾距,但我總覺得愉嬪這種人朝皇上要,皇上怎麼會不給呢。
我和寧兒姐姐前後腳出了景仁宮,舒貴人還留在里頭,與愉嬪說了好一會兒話才走,當天晚上輪著我侍寢,皇上翻了我的牌子,我又去與皇上研墨讀書。
如今我已經熟讀了詩經,皇上開始教我念起了楚辭。
“我的婉兒真是聰明,一學就會。”皇上興致高的時候,很喜歡叫我婉兒,起初我嚇了一跳,後頭就覺得很開心,像是跟皇上擁有了一個只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
“那是皇上教的好。”我也很開心,“皇上教誰都一下就學會了。”
皇上撫著我是頭,說,“若是你生孩子,是不是像你一樣聰明呢?“”
我一听臉紅了,又有點兒難過。皇上是想要孩子的,嬪妃的職責也是給皇上生兒育女,如今我都入了快兩年宮,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實在是有負皇恩。
皇上見我有些傷心了,連忙安慰我說“我的婉兒年紀小,還不著急,朕吶,可以慢慢等。”
“是真的麼?”我怯怯的說。
皇上笑了“天子一言九鼎,哪有說假話的,我像婉兒保證,婉兒若是懷了孩子,無論兒女,我都封你做嬪。”
好呀。我點點頭笑了,我覺得皇上願意封我做嬪,就是心里有我,但我又想起來今日愉嬪說的話來,也想試著向皇上討一點東西。
我說“可除此之外,婉兒更想要一點別的東西。”
皇上說“哦?婉兒頭一次朝朕討東西,婉兒想要什麼?”
我想了想,如實說“婉兒想要只屬于婉兒的東西。皇上富有四海,天下都是您的子民,但婉兒也能跟皇上討一丁點兒特別的東西。”
“你要願得一人心?”皇上笑著問我。
“有一點兒……”我遲疑著,腦子里不知怎的想起來平貴人之前說的“心唯一人”來。
皇上盯著我的眼楮“那純嬪你還跟她住一塊兒麼?”
“當然了。”我連忙點頭。
皇上笑意更深“容妃你喜不喜歡?”
“我喜歡呀!”我頭點的更厲害了。
“今天听說你還去了愉嬪宮里。”皇上低頭看我。
我想也沒想“愉嬪姐姐人特別好,皇上可以多去她那兒走走的。”
皇上大聲笑了出來“我是該說你善妒呢,還是說你賢良呢。”
他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然後牽起我的手,挽起我的袖子,也挽起了他的袖子。他拿毛筆沾了朱砂墨,在我手腕的位置,和他手腕相同的位置各點了一點,說道“但朕見婉兒如此賢良可愛,也覺得能給我的婉兒圓一點兒小小的心願。”
“朕十六歲那年,鮮衣怒馬,玩鬧不堪,偶然出紫禁城門,至街頭巷尾听有百姓說書,說古時有愛侶為表赤誠之心,在彼此胸口點上朱砂痣,以示至死不渝。朕有發妻富察氏,品性端淑,亦有後宮嬪妾諸多,皆溫良恭順,不可專寵一人。因此今日與你索綽羅氏點朱砂于手腕,雖不算舉案齊眉,但亦盼望白首至老之時,有卿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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