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闕爭!
第五章九音覓
第二節灼心
嗒的一聲,紅方的後越過漫長的國運線,吃去了黑方的魘,宋正禮恍惚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走了一步錯棋,這樣一來,他的後就暴露在謀的攻擊範圍下,而自己的王則失去了保護,黑方的踏往中間一堵,就萬事休矣。雖然不過一盤棋,宋正禮還是驚出了冷汗,他明明清楚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疏忽。
然而黑方卻像是沒有意識到對面的致命失誤,反而挪動上方吃去一顆無關緊要的小兵,宋正禮暗喜,提子呈日字線落下,拍在黑王的上方。
“奪王”宋正禮收起臉上的悅色,審問的眼光盯著桌子對面的桑婷。“在想些什麼呢?心事重重的。”
“沒什麼,就是心里忽然很慌亂,頭也疼。”桑婷掩飾的技巧相當拙劣,宋正禮也不便追問,便道“在擔心沭成吧?沒事的,他會照顧好自己的。”
“其實和我沒什麼關系。”桑婷強顏歡笑,臉色變得蒼白,額頭上布滿細汗,隨即反駁宋正禮“你不也是心不在焉的,想走趕緊的,我不留他,也不留你。”說完就急忙轉身欲走,宋正禮知自己理虧,不言不語。目送著桑婷的背影,後者卻突然短促的叫了一聲,站不穩似的摔倒在地,宋正禮急忙上前,幾個巡邏的乞兵也趕過來查看。
宋正禮焦急的扶起桑婷,卻發現她的身體虛軟無力的發抖,仰起她的臉看,額頭上赫然映著一朵蓮花樣的符文,正在緩緩滲出血來。
“怎麼回事!不管,到底怎麼了!”宋正禮用衣袖止著桑婷的血,問道。
桑婷痛苦的喘了一大口氣,睜開雙眼,喃喃道
“要出事了,五塔,五塔邦要亡了。”
峰頂,格日勒注視著前方,一身黑色的盔甲在陽光下顯出分外的威嚴,在他身後,數千名著銀甲的騎兵以整齊的隊形布滿了山坡,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格日勒伸手指向幾里外的五座高塔,一聲令下“今日,五塔邦變血塔!”
宋正禮腦海中急速思索著桑婷話里的含義,怎麼會亡?桑婷額頭那蓮花他對此似乎有印象,是什麼呢?他搖搖頭,迅速的伏在地上,貼著地面細細听著。猛地跳了起來,眺望著北方的天空。宋正禮表情嚴肅的指使乞兵“馬上去通知前大長老以及金水木三部長老候選人,有人意欲襲擊五塔邦,現在已經相當近了!”幾個乞兵听到這話,一時間傻了眼,動都不動。
“還不快去!”宋正禮怒了,乞兵們連忙跑著離開。宋正禮攙扶著桑婷,也往路上走去,輕輕的對桑婷說道“走吧,是時候接受三長老留下的遺產了,我們去金部。”
經過通往金部地下的甬道,宋正禮沒費什麼勁就打開了暗門。只是一個很樸素的土洞罷了,卻堆滿了黃金和十八般兵器,黃金的金光與鐵器的銀光交輝映在人們臉上。孫馬熊三人壓根沒想做什麼機關,他們明明白白的把兵器都按類擺好,如同就等著人來拿,宋正禮指揮著聚集過來的少壯領取兵器,嘆道“這大長老怎麼•••”話音落,一只厚實的肩膀拍在他肩膀上,回過頭,桑東梁身著戎裝站在他身旁,在他的後面,年輕的乞兵陸續進來領取兵器,已經裝備好的乞兵在門外站好了隊列,很是英姿颯爽。
“大長老——,怎麼來的這麼快?”
“哦,我一直有命人在五塔的哨戒台上偵查著呢。”
“那麼,來者何人,可知道?”
桑東梁皺起眉頭“血馬騎。”
突如其來的沉默,空氣也凝重起來。每個人都听聞過這支神秘的中元騎兵,他們為數不多,只有數千之眾,卻戰無不勝。宋正禮掃視著人群,神態各有不同,最大的相同點,是絕望。“哈哈哈哈,”桑東梁忽地笑起來,“怎麼了?我們能贏的。你們不信嗎?”
這時,甦醒過來的桑婷開口道“那是當然。”
“血馬騎為何要襲擊我五塔邦?”桑婷補充道。
“我已查出,這黑色工廠的兵刃就是銷往中原,現在工廠炸毀,三個前任長老伏法,這中原自然要來找我們算賬。”桑東梁說道。
五塔邦並不是一個城池,沒有高牆,而是一個散漫的聯合體,建築之間遙遙相隔,這對騎兵來說實在是沖殺的好地方,然而由于沒有過于集中的人口,很難短時間將其征服,此為一弊。騎兵雖迅猛,然而第一波沖擊之後,則大打折扣,而靈活度在步兵面前也會受到牽制。為了能抵擋住血馬騎的第一波沖殺,桑東梁,宋正禮,桑婷三人選擇讓乞兵與平民全部後撤出外圍寬廣的區域,收縮到一處房屋較為密集的地方——和鎮。這亦是五塔邦關隘的所在,守住這里,避其鋒芒然後圖勝!
“弓箭手,火槍手通通上樓,步兵腰上別劍,全部拿上長鉤,找低處埋伏。全體準備!”下完命令,桑東梁抬起頭來,眯起雙眼,不遠處的山腰,飄然著滾滾飛塵,其間不時有亮光反射出來。
“那是什麼?”桑婷問道。
“盔甲和刀刃。”大敵當前,桑東梁緊張起來。
北方滾雷般隆隆的馬蹄聲近了,近了,終于停了下來。騎士身下的馬躁動不安的踏著地面,一把刀舉向天空,止了幾秒,猛地往下一劈,伴隨著格日勒的怒喝“殺!”
數千名精騎成筆直的一字型從山坡上往下沖時,他們的銀色鎧甲和刀刃在反射著光,如同銀色的海浪,來勢洶洶的撲向五塔邦,如同要將其淹沒。
“放箭!”數千箭矢帶著破空之聲襲向銀色騎兵浪潮,騎兵們高舉盾牌繼續沖刺,眨眼間沖到了乞兵的面前,揮刀欲砍,乞兵伸出長鉤,鉤向馬腳,誰知血馬騎的刀更快,已經削斷了乞兵的頭顱,兩軍剛正式相踫,便呈一邊倒趨勢,許多乞兵死在刀下,還有很多被活生生的踩死。“拼死也要廢了他們的馬!”戰場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吼,乞兵們也紅了眼的往前沖,一旦鉤中了馬腳,便將騎兵掀翻在地,馬碩大的身軀擋在路間,擋住了騎兵,他們的速度驟然下降,場面混亂起來,摔倒在地的騎兵有的壓斷了腿,痛苦的嘶嚎著,咬牙拔刀看到乞兵就對著後者的腳一頓砍,有的沒有受傷,跳將起來提刀拼殺,血馬騎的騎兵下了馬依舊威力驚人,個個以一當十,戰場上充斥著負傷者的哀嚎,馬的哀鳴,鐵器交錯的錚響,刀刃斬在人身體上的,骨頭上的,血馬騎兵的銀甲漸漸染上了片片殷紅,人的眼楮里也充滿血色。
藏身建築里的弓兵不時冒頭對血馬騎兵放箭,但人交錯過于密集,不時有乞兵也被射中,失去坐騎的騎兵沖進樓去砍殺弓兵,在他們面前,一切都很脆弱,也不值得珍視,無論是敵人的生命,還是自己的。
此時,在乞族後方指揮部的三人急的焦頭爛額。“照這種局勢,撐不了多久了。”桑婷說道。
“沒想到血馬騎這麼強看來只能繼續後撤了。”副將說道。
“那怎麼通知前線的士兵?”桑婷有些著急。
“無法告知了。保存現有兵力,撤退吧。”
“那怎麼行!這不是讓他們死嗎?”桑婷急紅了臉。
桑東梁站出,分外冷漠“這是必要的犧牲。”
桑婷頓時定住,爺爺渾身散發著寒氣令她不寒而栗。她倏然想起孫江最後的話,同樣的話。她不再爭辯。
“是。爺爺。”
宋正禮一言不發,他從未像此時這般擔心自己的性命,血馬騎的大名他知道太久了,而現在這支軍隊正向他步步緊逼,他忽然很想逃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拔出插在心髒上的刀,這里的最後一位乞族戰士,也死去了。格日勒坐在高高的馬上,俯瞰著地上數不清的尸體,微微搖頭,調轉馬頭。剩下的血馬騎兵跟在後面,靜靜的往前走,小心的繞過乞族戰士的遺體。
兩個時辰內,血馬騎已經攻佔了五塔邦百分之八十的領地,五塔在望,他們反而放慢了步子,謹慎的蠶食著面前的每一寸土地,在他們身後的,則被血液浸染。
宋正禮握著手中的劍,站在一處低地的樹叢里,他找了借口才從一路後撤的指揮部里逃了出來,在那里他簡直喘不過氣。五塔邦是要亡了,他對這個未來已經深信不疑。所有人都會死,乞族的靈魂將不復存在,今後沒有乞族,只剩世間上萬千居無定所的乞丐而已。但此時宋正禮想的,並不是乞族的命運,而是他自己的。
說起來,離開南平,經歷了這麼多的歷練,似乎一點用都沒有。四國符印,拿到了幾個?四獸,自己連四獸的影子都沒見著,到最後成為乞丐,還要死在乞丐窩中。出身雖貴為皇子,現在卻連唯一可夸耀的身份都失去了,簡直跟螻蟻一般啊。
——但我不能放棄眼前的生命。宋正禮心中一股堅定的呼喊。他用力握著手中的劍,轉身。一個黑衣男子倚在樹旁,用觀察的目光盯著宋正禮。宋正禮一驚,本能的揮劍刺向黑衣人,那人卻一閃腰躲了過去,雙手貼著劍鋒抓住了宋正禮的手,宋正禮連忙回抽,劍卻不動分毫,黑衣人靜靜的看著他。
“宋正禮,身為王子,送命是這麼無聊的事嗎?”
宋正禮一驚“你這是什麼意思?”
“沭成以一人之力過五塔,你覺得天下有幾人能夠?”
“你是誰!”
男子側身一步,松開握著劍的手“五塔邦分五部,金木水火土,五塔試煉亦然,難道你們的五部只是為了名字好听才這麼起的嗎?”
男子看著宋正禮愕然卻有所思的樣子,忽的從手里拈出一個錦囊,道“這是他給你的,我想,能擊退血馬騎的話,想必很有趣。”言罷,把錦囊丟向宋正禮,宋正禮忙伸手接住,低頭看了看這小袋子,再抬首,那人已經不見了。
“正禮怎麼還沒回來?”桑東梁越發焦急,桑婷沒有說話,她只是盯著外面,搜尋著宋正禮的身影。
“我回來了。”宋正禮忽然出現,把兩人嚇了一跳。
“你去哪里了?”桑婷幾乎崩潰。
“我有辦法了。”
“啊?”
“告訴我,今日是什麼風?”宋正禮問道。
格日勒正策馬前行,目不轉楮的注視著五塔的動向。越來越近了,他正心中暗喜,忽然發現,五塔上方冒出了煙。
號令箭?不像。這烏黑的煙——是火!這怎麼回事,格日勒想著可能出現的幾個可能,不安起來,命令騎兵們加快了速度,這時,一道光引起了他的注意,格日勒猛地抬頭,數百束淡淡的光點在空中移動,尾巴上還拖著煙。
“不好!是火箭!”點燃火焰的箭矢雨點般落下,卻只落在了軍隊的前面十幾丈,沒有一支射中騎兵。眾人正疑惑著,又是一陣火雨從天而降,這次卻落在了軍隊的後方,血馬騎依舊毫發無損。
格日勒的臉色卻忽地變了。“不好!”他急吼一聲,“快往前殺!”可是將士卻猶豫不決,前面的道路已經被火箭燒成了一片,根本不能過去。
“快走!”格日勒怒喝一聲,帶頭沖了出去。首領既動,騎兵也跟著往前,而這時,第三波火雨如期而至,正好落在血馬騎軍中,四面八方頓時燃起大火,不少人被箭直接射中身亡,尸體還在燃燒,騎兵們急忙往前沖,盡管前方也是重重火海。
“沒錯,今天是南風,風朝著我們五塔而來。”看著火海如萬軍出擊一般覆過林地而撲向指揮部所在的五塔,宋正禮笑了。
“你可當真!這火燒過來,不要說我們,五塔都將化為一炬!”桑東梁質問著宋正禮。
“不,這火可還不夠大呢,我們再加一把吧。”說完,宋正禮往地上潑上油,拿起火把,點燃了面前的草地。
血馬騎馬不停蹄的往前沖,然而目之所及盡是茫茫的大火,樹木也燒的焦黑,樹枝紛紛斷裂落下。“將軍!前面也是火,我們沖不出去的,再不撤退,就來不及了!”“將軍,我們先退吧,這麼大火,他們肯定是要和我們同歸于盡的,五塔邦也亡定了,我們任務完成了!”格日勒恨恨的望著五塔的方向,已經看不見什麼了,火焰造成的氣流扭曲了視線。“唉!走吧!”格日勒調轉馬頭,帶著血馬騎往反方向的火海跑去。
大火借著風迅速撲向五塔,眼瞧著就要燒及五塔邦最後的土地,而眼前的由宋正禮親手點燃的火離的更近,幾乎到了家門口。“就是現在,澆!”宋正禮一聲令下,水部和土族的部下朝著眼前的火拼命的澆水和土,這本身較小的火焰很快就熄滅了,然而更大的火依舊向他們而來。
“這我們可撲滅不了。”所有人瞧著這堵火牆,都放棄了抵抗。火來到了五塔面前,而這一片已經被宋正禮點的小火給燒的焦黑,再無可燒之物,這數米高的火牆便十分急速的弱下來,漸漸熄滅了。
所有的人都傻眼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活下來了,不少人激動的流下眼淚,身子癱軟在地上,抽泣著。
“活下來了活下來了”桑東梁看著一名哭泣的女人,轉頭看向宋正禮,道“正禮,你救了乞族。”
宋正禮道“好一招火焚灼心之計。”
“你怎麼想到這個的?”桑婷問道。
宋正禮沉吟了一會,掏出了那個錦囊,遞給了桑東梁。
“這是一個人給我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何不以火塔之火灼一灼血馬騎的誓死之心?”桑婷不由讀著錦囊里紙上的字。
“拿乞兵去和正規精良的國家隊正面對決,如何能夠得勝?乞族五部之別,才應該是我們最該利用的,他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桑東梁點頭,深以為然。
“這個人是誰呢,好想見見他啊。”桑婷道。
宋正禮看著遠方的天空,喃喃著“我也想見此人。”
桑東梁和宋正禮走在和鎮之間,盡管尸首已清理完畢,全部埋在了對面的山上,但這里的血腥味,硝煙味,事隔了半個月,依然刺鼻。
“從前,五塔邦只有自然死的老人。”言語間,桑東梁依舊是壓抑不住的傷痛。
“現在墳地都不夠用了。”
宋正禮四處望著,發現不遠處有兩個人,其中一人站著推著一副輪椅,另一人則坐在輪椅上,細細看著地上的腳印。
“喂,那邊的是什麼人?”桑東梁往那邊走去,宋正禮亦跟上去,前面那兩人停了下來,等候著。宋正禮盯著那個推輪椅的人,記憶忽然回溯——是他!那個黑衣人!宋正禮壓抑著激動,表面平靜的走過去,那人顯然也認出他來,卻也沒有說話,只是把輪椅轉了過來,讓輪椅上的人看著桑東梁和宋正禮。宋正禮的目光不由的被其吸引,輪椅上的人是個中年人,全身似是無力的癱在座位上,脖子歪在一邊,唯有兩只眸子,發著深邃的光。他也正盯著宋正禮,輕輕笑了笑,開口了“不好意思,除了此法我沒有更好的方法來保全你了。”
“錦囊是你寫的嗎?”宋正禮忍不住開口。
那人慢慢轉開了目光,開口“我想走了,管直。”
“是的,先生。”說罷,被叫做管直的人便把輪椅轉過來,理都不理宋正禮的往遠處走。宋正禮見狀想追,桑東梁一把抓住了他。桑東梁無法掩飾自己的訝異“那個人是管九音!”
“管九音是什麼人?”宋正禮一臉茫然。
“他是這天下第一的謀士!”桑東梁說道。
宋正禮看著那輪椅的背影,怔了好一會,拿開了桑東梁的手道“那我就更加要見他一面了。”
說完,宋正禮丟下桑東梁,朝著管九音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