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了?”
“他自殺了。”
“上吊。”
刺耳的摩擦聲在耳邊驟然響起,姜甦赫把車急停在了路邊。
顯然這個消息給了姜甦赫不小的沖擊。
“自殺?”姜甦赫搖了搖頭,“這群人怎麼都這麼喜歡自殺。”
姜甦赫握著方向盤的手越來越緊,眼神也越來越冷。
…………
周山監獄。
時隔不久,姜甦赫再一次來到了這里。看著門口舉著長槍短炮的記者,姜甦赫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陣厭惡。
“姜先生,您對金政煥畏罪自殺一事怎麼看?”
“您認為金政煥自殺跟您有關系嗎?”
“姜先生,請您回答一下問題。”
“姜先生,您……”
“姜先生……”
一群人西裝革履,卻像極聞到了腥味的貓,一股腦地向前沖。
趨之若鶩。
快門的閃動聲,記者紛亂的吵鬧,將姜甦赫原本就糟糕的情緒徹底引燃。
姜甦赫陡然停止了腳步,轉身沉著臉看向幾乎要把麥克風伸到他嘴里的記者。
“你是哪家的記者?”
記者一愣剛要回答,卻被姜甦赫冷淡地打斷了。
“哦對,你是個記者啊,我還以為你是檢察官呢?”
姜甦赫將麥克風一把打落在地,一步一步逼近茫然無措的那位記者。
“誰告訴你金政煥是畏罪自殺的?”
“你是法官?直接定罪?”
“在法庭作出最後審判之前,我的當事人金政煥一直是無罪的。”
“況且,我相信審判之後他依然是無罪的。”姜甦赫銳利的眼光讓對面的記者不敢直視,只得連步後退。
“你們都給我听清了!”姜甦赫挺直了身子環顧四周,眼中的鋒芒讓在場的各位紛紛低下了頭。
“我不光是針對他,還有在場的各位,如果讓我在報道上看見有哪家不長眼的媒體,新聞上出現我的當事人畏罪自殺這樣的字眼,就等著接法院傳票吧。”
“可別說我沒跟你們提前通知過。”
姜甦赫舉起手指狠狠地點在面前那位記者的肩膀,洪聲說道︰“千萬別惹我,我可不像那些明星一樣任你們擺布。”
“還不讓開?”姜甦赫轉過身推開了擋在門口的記者,大步走進了監獄。
門外的記者面面相覷,鬧轟轟的場面一時間竟然沉默了下來。
…………
“帶我去金政煥的囚室。”姜甦赫隨手招來一名等候命令的獄警。
通往金政煥囚房的路程走起來似乎很遠。
“因為金政煥比較特殊,所以給他安排了單人牢房。”獄警見姜甦赫有些疑惑,所以開口解釋道。
“嗯,你先去忙吧。”
金政煥的囚室外已經被檢察官和警察們牢牢地包圍了個水泄不通,幾乎很難接近現場。
“對不起先生,非辦案人員不得入內。”
出于職責,門口的獄警攔住了姜甦赫前進的道路。
“我是死者的辯護人。”
姜甦赫皺著眉頭推開了擋在前面那位警察的手臂,在他驚愕的目光下,從擁擠的人群硬生生推開了一條路。
“多余。”姜甦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不滿地環視著四周冗余的機關人員。
沒有人在工作,金政煥的尸體甚至還在空中沒有被放下。
自金政煥的尸體被發現還不到一個小時。
不久前,他的心髒還曾鮮活地跳動著,如今卻只剩下一片冰冷。
他曾想訴說的一切以後再也無人知曉。
金政煥的尸體仍在窗邊靜靜地懸掛著,還未曾瞑目。用來上吊的繩索是他的囚服,白色的四位編號諷刺地在空中大搖大擺著。
主事檢察官還沒來,眾人卻一直在說說笑笑。
是的,他們沒在工作反而在說笑。
他們在一個生命逝去的地方談笑風生,竟毫無一絲憐憫和對生命的尊重,任由金政煥的尸體搖曳不定。
“能不能安靜點?”姜甦赫低垂著眼眸低吼道。
“死了人你們覺得很開心是嗎?”
“真應該讓門外那些記者看看你們現在的嘴臉,這樣他們就不會像條野狗一樣到處撿剩飯吃了。”
听完姜甦赫近乎貶低的話語,一名警察不屑地撇了撇嘴,“你誰啊你,怎麼進來的?”
“我是姜甦赫,一名小律師而已,比不上您這位守護公民安全的大警察。”姜甦赫不滿地冷哼了一聲。
警察听到姜甦赫的名字後,訕訕地退了回去,剛剛嘈雜的囚室此刻竟詭異地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敢插話。
“怎麼了這是?”
“前輩,您別生氣,跟他們計較什麼?”吳秀鐘這時恰好進來,遞給姜甦赫一瓶水,安撫了他稍顯暴躁的情緒。
“金政煥的案子你來負責?”姜甦赫接過水握在手里,隨口問起了吳秀鐘。
“沒,上面只是派我來檢查現場。”吳秀鐘聳了聳肩。
“清清場吧,人太多了。”姜甦赫獨自一人走向了鐵窗邊。
“你們都出去吧,我自己留下就可以了,有需要再叫你們。”吳秀鐘擺了擺手驅散了聚集在這里卻無所事事的公務人員。
姜甦赫細細地觀察著金政煥身上是否不尋常的地方。
金政煥赤著上身,很干淨,沒有亂七八糟的紋身,也沒有一點污垢。
泛白的眼瞳讓人心生懼意,可姜甦赫卻平靜得很。
“這是?”
姜甦赫從金政煥的的褲兜里找到了一個被反復折疊過的信紙。
信紙被揉的很皺,似乎代表著他做出這個決定的艱難。
上面的字跡很工整,筆力也很強勁。
姜甦赫仿佛看到一個人在疾筆狂書。
…
“說一句很俗套的話吧,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這幾天來,我幾乎每天都活在了煉獄之中。
在我小時候,我還只是個窮人家的野孩子,但那時候我卻是最幸福的。
爸爸媽媽下班都在家陪著我,媽媽做飯,爸爸就陪著我玩玩具,雖然家里的地方不大,但卻很溫馨。
但很快,一切就變了。
我和媽媽一如既往,爸爸卻不是以前的爸爸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沾染上了賭博,他自己說找到了一條能讓我和媽媽通往榮華富貴的路。我很開心,媽媽卻很擔憂。
剛開始,爸爸贏了不少錢,家里的生活也慢慢變好了,可是噩夢就在這時候襲來了。
一敗涂地。
爸爸連家里的房子都輸了出去。
他開始酗酒,每天回家都是醉醺醺的,媽媽勸他他還打媽媽。
我和媽媽再也忍不了了,最終,這個家散了。
媽媽帶著我嫁入了一個富貴人家。
我很快就變成了富二代,紙醉金迷的生活讓我變得迷茫,我開始和狐朋狗友廝混,開始在燈紅酒綠中迷失。
身邊很多人都在討好我,可我知道他們實際上很看不起我這個外來人。
有一天,他們說要帶我去體驗一下天堂的感覺,我欣然前往,卻沒有注意到他們的不懷好意。
那時候,就在我要點燃那根‘特制’香煙的時候,一個人出現了,他打掉了我手中的香煙,強行帶著我離開了那里。
是爸爸。
他現在還是很頹廢邋遢,眼楮也變得十分渾濁,不復當年的炯炯有神。
他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恨鐵不成鋼地訓斥著我的無知。
很疼,我卻很感動也很激動。
爸他還在賭,後來我才知道。
原來他賭是為了我和媽更好的未來,現在賭卻是為了找尋曾經的我們,他想變得有錢讓我們再回到他的身邊。
他要錢,我就給,再要錢,我再給。因為,他是我的生父。
但是那天,他喝多了再來找我要錢的時候,我沒給他,我們大吵了一架。
我最討厭的就是他這個不務正業沒有上進心的樣子,他現在這個情況憑什麼要求我和我媽回到他身邊,他還罵我媽嫌貧愛富。
是你不求上進!
我多想看著爸爸一步一步實現自我價值,但那天晚上他卻徹底離開了我。
可悲又可笑的是,我竟然是第一嫌疑人。
您大概是檢察官吧,或者是警察,大家都認為我殺了我爸,我自己深知沒有足夠能力改變,所以我把全部的財富都給了檢察廳的那個人,我不求他仗義執言,只求他認真辦案,但現在看起來似乎打了水漂……
我別無選擇了。
除了死亡,我想不到別的方法了。
我只能用自己的死亡來提醒大家。
我,金政煥,是清白的!
對不起,臨走前想說的話太多了,也不知道跟誰說。
我很留戀這個世界。
感謝您的耐心。
—————來自地獄邊緣走投無路者最後的呼聲”
…
囚室很小,空氣卻很重。
重得姜甦赫喉頭發堵。
他將信紙小心翼翼地折好塞到了襯衫上衣的口袋里。
吳秀鐘不知道哪去了,囚室里只剩下姜甦赫和金政煥。
很安靜。
姜甦赫望向金政煥,他的瞳孔中一切都在悄然還原。
…
一小時前。
金政煥緊緊攥著信紙,蹲在囚室的角落里。
痛不欲生、失魂落魄。
一位剛剛成年的大男孩如何去承受來自整個社會的壓力。
想到一會莫大的疼痛,他就有些打怵。
但是,他卻別無選擇。
金政煥一咬牙脫下了囚服,掛在準備好的掛鉤上。
眼前的世界在旋轉。
窒息慢慢籠罩了金政煥,死亡的陰影在朝他漸漸逼近,一切色彩都在慢慢逝去,他感覺自己正在不斷地下沉著。
是要下地獄了嗎?
他又忽地感覺很輕松。
抬頭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空中掙扎著。
那,是他自己。
眼前一片漆黑。
模糊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無罪釋放的那一幕,陪在他身邊的是……
那是誰?
那個身影……好熟悉。
“是誰?”
金政煥的思維在開始逐漸渙散,但他還不願離去,他只想知道在眾人唾棄之際向他伸出援手的是誰。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看向那個人。
那是……
姜甦赫?
是他。
肯定是他。
“果然是他啊,姜甦赫。”金政煥看清了,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一條生命就此煙消雲散。
…………
“金政煥,安息吧。”
“你的委托,我接了。”姜甦赫輕嘆了一口氣,兩眼中卻滿是堅定。
“著名律師姜甦赫正式接受當事人金政煥的委托,為其辯護曾引起巨大影響的社會案件弒父案。
“據了解接受委托當日金政煥在監獄中自殺,具體原因尚未確定。”
金政煥走了,新聞如期而至。
沒有人在乎他的死亡。
或許在別人眼中,金政煥甚至整個案子都是一紙談資罷了。
媒體只為了博人眼球,放棄了報道的真實性。
人們只顧自己的喜怒哀樂,卻看不到有人因此而墜落。
不過有一點卻和姜甦赫警告的一樣,所有媒體都沒有出現任何抹黑當事人金政煥的敘述。
“看來還算上道。”
姜甦赫關掉了電視,接下來可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