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倦倚西風夜已昏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鳳凜御聞言微微一笑,舉酒示意。“其實有些事,公主也不必太過介懷。”
亦悠表情微滯,像是沒有想到他會曉得她的心事,表情一時有些錯愕。
“有些時候,沒有消息或許就是好消息。公主應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鳳凜御溫潤含笑。怕她多飲,讓人撤了酒,上了一盞早已為她備好的醒酒茶給她。
兩人話都說到如此份上,是再清楚不過了。若是亦悠此刻還不明白鳳凜御的意思,那就真的白活了。
“多謝鳳公子。”亦悠笑容漸深,眼底的深愁也終于淡了下去。剛喝過酒,舌尖上還充盈著青梅的淡淡香氣,又淺酌香茗。
亦悠覺得連日以來壓在自己心頭的大山,也似這飄渺的茶氣,輕輕一吹便消散無蹤了。
“咳,”鳳凜御不經意般地輕咳一聲,輕飄飄的問道︰“不知南宮姑娘最近可有芊芊的消息?”
亦悠不由得以袖掩面笑了笑,戲謔笑問鳳凜御,“怎的,鳳公子如今也知道心急的滋味了?”
鳳凜御卻沒有迎合她的說笑,眉眼低垂,暖室中的炭火也驅不走此刻鳳凜御突然而來的落寞蕭索。
“我,”鳳凜御艱難的動了動嘴唇,將後半句話說完,“不過是盼著她能幸福罷了。”至于那個人是誰,都已經不重要了。
亦悠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心里話問出了口。“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盼著她好,她也盼著你好?”
見鳳凜御沒有反應,亦悠便又下了一劑猛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芊芊想要的,從來都是三千弱水中他這一瓢。
鳳凜御似乎不願多談,“我與她的事,過了便過了吧。”亦悠惋惜地搖了搖頭,“也罷。”路都是他們自己選的,要嫁要娶,也與他人無由。
窗外月已西斜,琳瑯閣中也靜下來不少。“時候不早了,我送公主吧。”說著鳳凜御起身。
“嗯。”亦悠點點頭,醉意仍有幾分上頭。她借著鳳凜御的扶助,緩緩起身。搖了搖沉重的頭。一搖一晃的向外走去。
“你一個人行嗎?”鳳凜御看了看亦悠現在的狀態,不由得有幾分擔憂。
原本以為亦悠應該酒量不好。如今看來,亦悠不是酒量不好,她是壓根就沒有酒量。一瓶青梅酒再加解酒茶,還能讓她醉成這樣,也真是難得。
“我沒事。”亦悠扶額站定,醉眼迷蒙卻努力保持鎮定。一出暖室,室外迎面吹來的夜風吹得她頭疼。
身側的鳳凜御也同樣是連連咳嗽,亦悠笑著揮了揮手,“放心吧,我沒事。你快點回去吧。我看你倒是比我更嚴重。”
鳳凜御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目光往負責護送亦悠的幾個侍衛身上一遞。幾個侍衛便紛紛感受到極強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僅亞于主子任錦夜。
接收到鳳凜御冷冽的目光訊號,幾個侍衛立即點頭,鳳凜御這才滿意。不緊不慢地道︰“照顧好長寧公主,務必將人送到公主府。”
“是。”“是。”“是。”…………幾個侍衛異口同聲的回答道。“誓死保護公主的安全。”
鳳凜御目送馬車離去,紛紛落雪沾濕他的衣衫,很快便化作無影無蹤。鳳凜御苦笑一聲,也不知是在笑誰。
陳伯和秋意早已在公主府門前等候亦悠多時。眼見時間越來越晚,亦悠卻遲遲未歸,叫兩人如何不心急。
陳伯急得走來走去,一面焦急的四下張望著,一面擔憂地問道︰“都酉時了,公主怎的還不歸?唉。”
一旁的秋意也同樣著急,“再等等吧,陳伯要不要我去任府去瞧一瞧?”可別是出了什麼岔子。
陳伯點點頭,同意了秋意的提議,“我這就派人去看看。”話音未落,就听見秋意直勾勾的望著巷口。突然歡喜道︰“陳伯,您瞧!這不是來了嗎?”
陳伯急忙揉了揉一雙昏花的老眼,費力的辨別白茫茫中巷口的那一團黑。留神去听,馬車的聲音逐漸清晰。
“公主!”秋意提了提裙角,急急上前去。馬車緩緩在公主府門前停穩。秋意掀開簾子,將手遞了過去。
亦悠望著那雙手,卻有片刻的愣神,曾經扶她的人現在卻不知在何處。隨即扶著秋意的手下了馬車。
亦悠還尚未用過晚膳,腹中空空一片。陳伯忙命人去熱一熱早已備好的晚膳。陳伯面色微郁,本就不舒展的臉如今更勝苦瓜三分。
亦悠閉目養神,手指輕撫額頭,“陳伯,有什麼事便直說,在我面前不必遮遮掩掩。”
陳伯點頭稱是,苦口婆心的說道︰“照理說,老奴本不該多事。但公主貴為千金之軀,實在是不應時常流連在外,惹人非議不說,對公主的聲譽也會造成影響。”
“陳伯,”亦悠睜眼,側首不解的問道︰“如何真雪做得,我卻做不得?”真雪日日在外,怎麼不見有人說她半句?
陳伯如何能不明白亦悠的意思,思忱著回道︰“郡主不過及笄之年,很多事還都不懂,所以才需要公主做榜樣。”
許是醉意未消的關系,亦悠不願再繼續裝聾作啞,假裝不明白這一切。亦悠嘲諷一笑,目光灼灼落在陳伯身上。
“父王寵愛真雪,自然凡事都由著她。”說著站起身來,逼的陳伯不敢與她對視。“而對我自然不同。”
陳伯干笑的插科打諢,“公主想必是醉了。”
亦悠揮開秋意想要扶她的手,“我醉沒醉我心里有數,我說的對不對你心里也明白。”亦悠不願多說。晚膳也沒用,就把自己一個人關了起來。
父王把她過繼給皇伯,父王對真雪自然比對她更好。皇伯待她雖好,卻終于不是親生,對她這個公主多少也有間隙。
倘若皇伯真的視她為親生,又怎麼可能會安插綠意在她身邊。如今皇伯皇嬸雙雙離世,沒人再管著她了,她也有了自己的府邸,為何做起事來還是如此的不順心。
亦悠胃中翻滾著難受,亦悠強忍著不適,坐在窗下吹風。西窗月下,一片瑩白。冷風吹得她面上一寒。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起六年前的那天,她從陸府石室出來的那一天。
管家把她領到父王面前時,父王額娘的臉上寫滿了驚詫,似乎沒有想到她會自己找回來。
額娘愣了半天才想起來要抱住她,哽咽了半天卻也沒有眼淚掉下來。父王也不過說了一句,“回來了就好。”
亦悠不知道父王和額娘在自己失蹤的那段時間里有沒有找過自己。但她在回到南宮府的時候,卻真真切切的覺得原來她一直眷戀的家也不過如此。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在陸府待的太久,才會變得如此人情淡薄,而事實卻是正因為她在陸府的那段時光,才讓她對很多事情有了新的認識。
四下靜謐的讓人壓抑,亦悠依舊無心入睡。寒風似刀割人臉,亦悠卻似沒有半點感覺,任由風吹亂額前的碎發。
“你沒事吧?”蜥蜴斜眸睥睨,輕飄飄的落在屋檐一片瓦上,風吹開他的夜行衣,到還真有幾分江湖大俠的風範。
亦悠仰頭望著他,問道︰“有事?”听到蜥蜴剛才認真嚴肅的口吻,亦悠一個激靈。心頭涌起不好的想法。
“嗯。”果不其然,蜥蜴緊鎖眉頭。兩指中間夾著一封薄薄的紙箋,微微發力將紙箋送到亦悠手中。“你的信。”
“陸方遠?”亦悠眼皮一跳,蜥蜴不做聲。見狀亦悠急忙將手中的信打開。“京都兵部城防紀要?”亦悠讀完之後臉色不變。
看來陸方遠遠比她想象中的胃口更大。陸方遠終于按耐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這是要趁其不備,攻其不意。
亦悠不住冷笑,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他以為我真能找到這種東西?”她一個公主,如何能接觸到這些機密的文件。陸方遠還真拿她當會兒事。
“國公吩咐了,此事只準成功,不準失敗。”蜥蜴皺了皺眉,明知這麼做對于亦悠來說的確是太過為難了,狠了狠心還是傳達了陸方遠的命令。
“又要拿南宮氏的安慰來威脅我嗎?”亦悠嘲弄道,“如今的南宮氏只怕不是他想動就能動的了的。”
蜥蜴面上不見動容,“莫逸武。”簡簡單單三個字就足以打破亦悠的平靜。亦悠緊緊抓住了蜥蜴的袖子,追問道︰“是你告訴他的?”
蜥蜴順勢扶住亦悠單薄的肩,“不是我。”亦悠反問︰“不是你?”那還會有誰?還有誰會知道任錦夜的真實身份。
蜥蜴見亦悠眼中明顯劃過一絲名為質疑的目光,心酸之余,還是給了亦悠一個她想要的答案。
“是地牢里關押的那個‘莫逸武’。”蜥蜴松開了握住亦悠肩頭的手,“任錦夜失蹤這麼久,下落不明,‘莫逸武’耐不住性子也很正常。”
“你是說,地牢里的那個人投靠了陸方遠?”亦悠睜大了眼楮,似乎沒有猜到是這樣的結果。
“嗯。”蜥蜴點頭,“任錦夜待他確實不錯,將他的家人都安置妥當。但人總是貪得無厭,永遠沒個滿足的時候。”
蜥蜴說著,臉色更冷上幾分。“國公許給他一生一世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又送了他好些個絕色美姬。”蜥蜴挑眉,“你說這假的‘莫逸武’還能淡然處之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