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說謝就客氣,何況我向來也沒幫到你什麼。”溫尚修听著那話,有低頭喝了口杯中的酒。
梅子酒的清香在口中暈開了,明明沒多點酒勁,他卻覺得有些暈沉沉的。
“誰說你沒幫我呢,上次在潘園,不就幫我了麼。”念安看他端酒杯喝酒,她也忍不住的嘗了口。
那味道跟記憶里的酒味似是有些不同了,好似更酸了些。
“那叫什麼幫。”溫尚修笑了。
兩人又閑聊了些,大多都是一些商圈里俗不可耐的事情。
期間,溫尚修接了個電話,應該是他同行來的,問他走不走,他讓他們先走。
念安吃了大半碗鰻魚飯,又吃了些壽司卷,只覺得胃里撐得難受。
她看了眼時間,已經兩點多了,估摸著沒多久,紀北川的人就會來接她了。
忐忑不安了一路,到這會兒,念安心里倒是稍稍平靜了些。
“吃的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下午還有點事情。”念安見溫尚修掛了電話,開口道。
溫尚修早看出她心神不定,只是點了點頭,“你去那兒,我送你。”
他想到她剛剛站在那副迷茫的模樣,那個樣子的念安他還從沒見過。在他印象中,念安面對再大的事情,都是鎮定而又冷靜了,她總是能很快認清她面對的狀況,選擇出她該走的路。
她的理智冷沉讓人欣賞,可也讓人心疼。
“不用了,酒店應該離這兒不願,我自己慢慢散步走回去就好。”念安起身,準備拿起掛在一旁的外套穿上。
蹭了他一頓飯,那還好意思讓麻煩他。
“外面說不定還在下雨。你身上外套本就濕了,你這是想感冒麼?”一向很是隨性好說話的溫尚修,此時面容卻是有著幾分強勢。
念安听著他那話,不好再多說。
再多說,就見外了。溫尚修會生氣的。
這人看著脾氣還不錯,但其實那是那麼好說話的主呢。
念安與他出來餐廳,他的車在門外。
外面確實還下著小雨。不算大,但是這也走回去,估計也會淋濕了。
從餐廳到她住的酒店,開車也就五分鐘路程。
念安覺得才坐上車,車子就停下了。
“傘拿著。”車子停下,念安準備下車,溫尚修遞過來傘。
念安一愣,笑著道︰“沒幾步路。”
撐開她都嫌麻煩的。
“那也拿著。”溫尚修很固執。
念安無奈,道︰“你什麼脾氣變成這副模樣了。”
“跟你學的行不行。”他調侃著。
念安接過傘,下了車她扭身道︰“回京城了請你吃飯,順便還你。”
“呵,一把破傘還不還無所謂,不過飯倒是可以。”溫尚修笑了笑。
念安朝他點了點頭,往酒店去了。
回了酒店,念安先把外套脫了,重新洗了個臉,擦了擦頭發。
等她從洗漱間里出來,手機就響了起來。
念安站在那兒,腳步頓了頓,才走過去拿起電話。
“喂。”她聲音平靜的道。
那邊陌生男子的聲音響起,他說︰“沈小姐,我是趙權,在樓下大堂。”
“好。我知道了。”念安回道。
然後,拿了外套、包包、手機,就直接下樓了。
到樓下,念安才出電梯,就又一個男子朝她走來。
那男子穿著黑色皮衣,蓄著絡腮胡,看到她恭敬道︰“沈小姐,請跟我來。”
念安看著那男子,無聲的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
出了大堂,酒店外停著一輛商務車,念安才上車,就看到君衫也在車里。
“念安,你也太不警覺了吧,萬一趙權是壞人怎麼辦?你都沒確認一下他身份就跟他走了。”君衫一副長輩的口吻教育念安道,那口氣那話從君衫口中說出來,只覺得怪怪的。
“在酒店大堂,那麼多人,就算他不是來接我的人,應該也不會怎樣吧。”念安倒是沒多想。
“那可不一定。萬一別人出手就把你大暈了,然後抱著你上車,別人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啊。”
“……”念安無語。
她哪有那麼容易被人一招就打暈了,哪怕她身手不是特別好,但是也不至于被人一招就制服了!
“好了,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尤其是在國外,更是要注意些。”君衫見念安不說話,又�@鋁司洹 br />
念安听著君衫那話,只覺得君衫跟他們想象中的不一樣了,這麼多年在國外,她倒是長大了不少。
一路上車內都很沉默。
出了君衫和她,以及那個趙權外,還有一個司機,兩個坐在後座男子。
只是車里人多,除了她和君衫偶爾說幾句話,車里其余人都很安靜。那副模樣跟紀北川像極了。
他手下的人是不是都是被他傳染了,所以,都不愛說話。
不過,也可能是紀北川如今狀況,所以……
想到這兒,念安不僅覺得車里更是沉悶了。
“他……”念安忍不住開口。
一旁的君衫听到念安這話,哪怕只有一個字,但是卻在安靜的車里顯得格外的清晰。
“他現在昏迷在,等你去了,就知道了。”雖然念安只說了一個字,可君衫自然明白她想問什麼。
念安听著那話,沉默了。
一直到地,車里也都沒人再開口說什麼。
車子行駛了大概一個多鐘頭,在一棟看著很是普通的日式庭院前停下。
趙權先下車打開了車門,然後示意君衫和念安下車。
念安下了車,朝四周望了望,很是安靜的居民宅子,看著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趙權站在黑色的鐵門前輸入了一串密碼, 的一聲,身後的黑色鐵門開了。
“走吧,進去吧。”君衫朝念安開口道。
念安跟著君衫身後,走近院子里,才發覺里面還寬闊的。
院里種的有松柏、銀杏,只是冬天枝葉顯得光禿禿的,看著有些凋零蕭瑟。
君衫帶著她進了屋,上了二樓。
她走到一間房門前,腳步頓了頓,“你自己進去吧。”
念安看著那扇門,腳下卻跟生了根般。
君衫沒催她。她轉身走了。
念安看著那道門,她知道他在里面。可她卻連抬手推開那道門的力氣都沒有。
她不知自己在哪兒站了多久,當她終于伸手推開那扇門進去時,念安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紀北川。
他躺在那兒,無聲無息。
念安眼前頓時就模糊了。
阿川,我來了。
安安來了。
念安腳步有些踉蹌的走近,她看到他那蒼白的臉。毫無血色。
“阿川……”
念安嗓子沙啞。
“阿川……”
她叫著他。
這是她心底無數次的叫過名字。
她盯著紀北川好一會兒,扭頭往外跑去,她要去找君衫,問問她,他到底是怎麼呢!
只是念安才跑出房間,就見君衫靠在一邊的牆上。
見她出來,君衫抬起頭來,朝她看了眼。
念安腳步止住,她與君衫之間,相隔就只有一米的距離。
兩人就這樣看著,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
念安眼中集聚了一團的霧氣,她知道,她一開口,眼淚立馬就會控制不住。
而君衫亦然。
可沉默就如一股令人窒息的煎熬。讓人透不過氣,讓人心頭沉重。
時間一點一點流過,念安張了張口。可她話還沒出口,君衫就先一步開口了。
她看著她,問︰“想知道他為何會如此,是麼?”
“……”
“念安,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記得今早在機場你問我,為什麼還是來了,我當時……當時有些話我沒說出口,念安,我來,除了擔心他以外,更多是……我知道如果我不來,有些事情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有些話阿川醒著的時候他都一定不會告訴你,何況如今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醒來。”
“想知道他為什麼會躺在這兒昏迷不醒?想知道他當年為何會那麼狠心的丟下你?明明那麼愛的你男人,為何要對你那麼絕情?明明愛你的男人……因為他真的太愛你了,念安,他愛你……”
君衫淚如雨下。
這麼多話憋在心里,一開口,就迸發火山岩漿般噴涌而出,再也止不住。
“念安,你該知道,他在日本他是有事情瞞著你,你該知道,他母親是中國人,而他身上背負的遠遠比你想象的還要多還要沉重。可那些事情,那些骯髒、那些齷齪、那些血腥他從不願把你拉扯進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有事瞞著,他每次回日本,他身上會有傷,我問他,可他從來不肯開口,我查過,可我查不到一點線索……”
一直沉默的念安,腦子晃過許多東西,後背滿是藤條的傷痕,被人抽的血肉模糊。
她曾發狠的威脅他,告訴她誰,是誰對他這樣。
可他誓死都不肯說,他只說,安安,你放心我不會有事。不會的。
“那些傷是他大伯打的,阿川十歲那年,他親眼目睹了他大伯為了家族勢力的爭斗,害死了他父親,並且……他眼目睹了他母親在他面前被……那些人羞辱、被那些人……那些畫面、那種場景,那時,他才十歲……十歲!”
“別說了……君衫,別說了。”念安捂著眼,臉上的淚如縱橫的溝壑般。
她知道,他心中有傷。有很深很深的傷藏在心底。
所以,他性格才會那麼冷僻。面對任何人都冷的跟做雕塑樣。
她一直想要觸踫那道傷痕,可卻又不敢觸踫。
從見到阿川的第一眼,她就被他吸引,不僅僅是因為他那好看的外表,更多的是,在他眼中,她似是可以看到她自己般。
他冰冷的外表,一如她的張揚,那都是保護自己心中傷痕的壁壘。
無論是他的冰冷,還是她的張揚,她與他想要掩藏的是一樣的。
可她沒想到,阿川心里的傷,居然會是……是這麼沉痛。
“十歲的他看著自己母親活生生的死在他眼前,還是以那樣慘烈的模樣,他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可這還不是最殘忍的,最殘忍的是他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在他大伯身邊裝傻裝楞,後來,為了減輕他大伯的戒心,也是為了自保,他提出了去京城,以想看看他母親的故鄉為由。”
“他大伯同意了,覺得放在外面會比身邊好,可他每年還是要回日本,幫他大伯辦事,如果辦的不好了,不滿意了,就會如你看到的那樣。被打的滿是傷痕。”
“當然,紀北川這些年也不是什麼事都沒做的,他有他自己的積蓄的力量,他有他自己必須爭奪的東西,那些東西他不一定喜歡,但他卻沒有選擇,因為在這場斗爭中,不是生就是死,你懂嗎?安安。”
“……”
念安早已泣不成聲。她渾身抖得厲害。
“就在你們快要畢業的那年,他大伯發現了不對,要對他下手了,而他也明白,形式也容不得他再退縮再逃避了,他必須與他大伯算清這麼多年的恩恩怨怨了,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爭斗,而他……他不能把你脫下水,更不能讓你成為他的軟肋,他不想拉著你跟他一起墜入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他只能……安安,他沒有選擇,當時他真的沒有選擇,如果有……”
如果有的話,他不會也舍不得那樣。
念安是一束光,屬于紀北川冰冷世界里唯一的一束光。
“我懂……我懂……君衫,我真的懂……”念安蹲在地上,她大聲的哭叫道。
叫的那麼嘶聲力竭。
如果她不懂,她就不會……就不會那麼決絕的在自己腕上留下那麼深的一道疤痕了。
她就是知道……知道他是怕她有危險才會丟下她,所以,她才會……她才會如此啊!
她沈念安從不是要死要活的人,她只是想要告訴他,她不怕,她真的不怕……
很多事情他不說,可念安不是一點也猜不到的,所以,她用了最決絕的方式告訴他,她就是想要告訴他,阿川,我可以,我可以跟著你,哪怕不要命!
可是,她都如此了,她都不要命了,而他還是……還是丟開了她。
所以,她徹底崩潰了,就跟死過一道的人般。
她恨,那時她真的好恨好恨,恨他怎麼可以這麼狠!
這麼狠!
“安安,你的那個電話,阿川沒有接到,是……是他大哥接的,然後,他瞞了阿川,所以……”
君衫懂念安那話。
如果要論愛,她自認為不比念安少。
但是,是在如今這個時候,而不是五年前。
五年前她也愛紀北川,可她卻沒法如念安。
念安真的很聰明。
這麼多年她斷斷續續的才知道了那麼多,知道的越多,她越心疼阿川,可是,當時的念安什麼都不知道,但她卻可以豁出一切。
她也知道念安不是真的自殺,她只是明白了紀北川意圖,她在用最決絕的方式告訴他,帶她一起走。
如果當年念安那個電話紀北川接到了,他一定不會丟下她的,一定不會,可惜……
一切都錯過了。
所以,他們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念安听到君衫那話,愣住了。
跌坐在地的念安徹底愣住了。
沒接到……那個電話……她清晰的記得,她說,阿川,我要死了,你來接我好麼……
可那個電話接通後,很快就掛了,她給他再打就關機了,她給他手機發了一堆她靠在他們公寓浴缸里滿是血的照片,而她……她最終還是沒等到紀北川。
後來,是宥佳,宥佳來了,她驚恐,她大哭,她不斷的罵著她,哭著罵她,罵她沒出息,罵她蠢……罵到最後哭的斷氣。
“是的,那個電話,他沒接到,他同父異母的大哥一直瞞著他,北川裕原本是準備等事情都解決了後,再告訴阿川的,可後來他受了很重的傷,在醫院昏迷了兩個月,所以,大家就更不敢告訴,想著等他傷好後再跟他說,可……可在你與四哥要結婚消息傳來後,他才知道了一切,那時阿川徹底震怒了,他憤怒的恨不得一槍殺了他大哥北川裕,他不顧醫生的勸阻,要去京城找你,在路上被他大伯北川宏殘留的余黨設計……原本身上的傷就沒好全,他差點喪命。身上中了四槍,有一處靠近心髒,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就能要了他的命。”
“之後,他在醫院養了一年多,身子才漸漸恢復正常,可他身體有很大毛病,留下了病根,這幾年經過治療原本已經好了些,而最近……可能是因為上次在京城,靜安寺里,他見了你後,回來後他情緒變得很不好,藥也沒有按時吃,醫生話他也沒听。”
“前幾天他與一個商業伙伴去馬場,然後,不甚摔下馬來,就昏迷至今,醫生嘗試過很多方法,可是他對外界排斥性、警戒性太強了,藥物都很難灌進他嘴里,打的那些輸液,也都跟一點用也沒有,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如果可以,安安,我真的不想跟你說這些,我寧願你什麼都不知道,因為這樣,我才有可能是哪個最了解他,最愛他,靠著他最近的人。可……”
“可過了這麼些年,我才知道,知道了又有什麼用,知道了又如何,了解他又怎樣,在他心里,有著的人,始終都是你,而不是我。我自私了這麼多年,就是期望有一天,他可以忘了你,然後發現我才是那個最愛他的人,可是我發現我錯了,過再久,無論多久,都不是我……都不是我。”
“而安安,我如今願意告訴你這些是因為……因為我不能看著他再這樣下去,也不能看著你再這樣下去,他不願意告訴你一切,他只是想要你過的幸福,而我……而我只是希望他能……能開心些,哪怕就開心一點點,也好。”
“而這也是我這次為何最終還是要跟來的目的,五年前,是阿川對不起你,已經過了五年了,很多事情都變了,可是阿川對你的感情從來沒有變過,我跟你說些只是希望你能對阿川公平些。對你自己也公平些。”
“五年前的沈念安,是個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屬于自己的幸福是什麼的女子,而如今的你……安安,你不該是為了顧家活,為了沈家活的,你懂麼。”
君衫說完了,那麼多那麼多的話,她說完了。
而念安蹲在那兒,她抱著膝蓋蹲在,臉上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狼狽而又無助。
來的時候,她又想過,她面臨會是怎麼樣的真相。
她有想過,可每次念頭才再腦子中閃現,她就狠狠的把它給掐斷。
不能想,不願想。
就如這麼些年,她如一個鴕鳥般躲在屬于自己的世界里,把一切一切的都屏蔽在外。
關于紀北川,關于他的一切她都不願去面對。
因為那對她是一道很深很痛的傷。
不能觸踫。
一觸踫,她就會覺得自己好似是只在沙灘上要瀕臨死亡魚一般。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她躲避了這麼多年,她告訴自己,恨他就好,狠狠的恨著他。
那是個對不起你的男人,不許再想他,只能恨他。
好似只有很著他,她才能安然的繼續活下去。
而如今的真相,卻是讓她連恨都沒法恨他了是麼。
這麼多年了,她恨了這麼多年,像個傻瓜一樣,恨了這麼多年。
可連恨,都是錯的麼。
那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紀北川……紀北川……你這個混蛋!你這個……蠢蛋!”
念安嗓子沙啞的叫著他,罵著他,她恨不得被他揪起來打一頓。
可他卻……
念安不知道自己何事跌跌撞撞又進的房間,她看著他躺在那兒。
她胸口有一團火在燒,他怎麼可以躺在這兒,他欠了她那麼多解釋,那些話,為什麼……憑什麼不是他來告訴她!為何……她為何是要從別人口中知道!
他憑什麼不告訴她,憑什麼!
他又什麼理由躺在這兒!
念安盯著他,狠狠的盯著他。兩只手的捏成了拳,捏的緊緊的。
“紀北川,你給我醒來——”
“紀北川,我告訴你,你必須給我醒來,你知道麼?!”
“紀北川……你要醒來,你知不知道,你……一定要醒來!”
念安忍無可忍的趴在他身上,拼命的搖晃著他的身子。
“沈小姐……”
身後有人拉住她,可她不管。
她不管,他一定要醒來!
她要瘋了。
徹徹底底的瘋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