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了抓頭,看來他們幾人好像真的有派別之分似的,照陳冰的說法是,他與孔亮是上官衍在巡政時從市井上招募的,而朱靜項舟是府里跟出來的,看來四人還微有些矛盾,朱靜可能一直在府中呆著辦事,沒像陳冰這樣早早地混于市井,不懂人情事故,所以藏不了情緒與脾氣,一說話就露了心事,不過還挺可愛的,像個任性驕傲的孩子,跟他說話不用去捉摸什麼,輕松自在。
不過,想在上官衍面前爭表現那是正常,怎麼連在我這也要爭,爭什麼呢?我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啊。
想到這我就笑了,此時朱靜濃眉一揚,抱著我的肩膀就將我拉進了巷角,嘴就湊在我耳邊,小聲吹著氣道︰“有人來了。”
我的心砰砰跳,這朱靜,也太不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了。
“是大小姐的朋友,朱靜多疑了。”朱靜松開了我。
我卻躲仍舊倚他躲著,看清前面有五個人,宋令箭,韓三笑,曹南,燕錯,海漂。
怎麼這五個人湊到一起了?剛才宋令箭與韓三笑不是要回院子查看東西麼?海漂與燕錯是說要上街買東西?而且曹南——我一看到他,就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因為他是個仵作,有尸體的地方就會有他……他們好像是從蔡大娘家的方向過來的,難道……
朱靜不屑地低聲道︰“這曹南,怎麼天天與他們混在一起?”
“噓,噓。”我反復噓著,想藏好行跡,生怕他們查覺什麼。
巷口處,韓三笑與曹南轉向村口方向走去,剩下三人往家方向回去,他們走了一小段,宋令箭停了下來,跟他們簡短地說了些什麼,獨自一人離去。
我能看到海漂臉上突然的落寞,隨後溫淡地用笑容覆蓋,但是那道尾隨的目光,卻如此執著深邃。
海漂與燕錯向我們所在的巷道走來,我感覺到手上的同心吟輕搖了搖,我用力抓住了,生怕暴露自己。
燕錯輕聲道︰“或許,宋令箭心里是希望你陪他一起去的。”
他在安慰海漂麼?沒想到,他還挺細心的。
海漂一臉心神不定,轉頭對燕錯道︰“小玉,無論再會發生什麼,都不要再改變你現在的心態了,好麼?”
“會發生什麼事?”燕錯皺眉,一本正經,與剛才夜聲扮的那個溫柔寬厚的燕錯迥然不同。
海漂也是心事重重,迷茫地看著前方,道︰“無論什麼事。你要保護飛姐,她是現在這世上,你唯一值得去保護的人了,答應我。”
燕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說︰“盡我所能吧。”
“飛姐一直都很害怕孤獨,所以才對所有的人好。夏夏知道這一點,所以她總是發了狠的要保護飛姐,這次飛姐為了你,不惜傷害身邊的人,你該明白她的苦心吧。”海漂為我說著好話,我心中一陣感動。
燕錯沒有作聲,可能心里不屑一顧吧。
“不要辜負對你的真心,因為誰也不欠你的。”海漂自怨地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在說給燕錯听,還是在說給自己听。
燕錯認真地看著他,像個听話的弟弟。
“別再去找黑俊了,讓他平靜地過完這段日子吧,再怎麼執著以前,你爹死的事實不能改變,別再為難活著的人了。”海漂碎碎道。
我心一咯 ,這話什麼意思?
燕錯仍舊皺著眉頭,認真“听”完,咬牙道︰“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我要知道真相,這是我答應我娘的。”
海漂也壓下了眉,倒不是生氣,而是憂患︰“我真不懂你們。真相未必圓滿,相反可能還會引發另一場悲劇。”
燕錯停下腳步,直直看著海漂︰“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海漂輕縹地吁了口氣。
燕錯不滿地交疊雙臂,道︰“最討厭你們死攥謎底的樣子,我不知道你們在等什麼。”
海漂輕笑了笑,拍拍燕錯的肩膀,道︰“可能都想等個法子,讓一切大團圓結局,飛姐听不得悲傷結尾,所以我們都在努力,想讓她得到一個好點的結果。”
我心疼心痛,不明所以。
燕錯放空雙眼,怨恨地咬緊牙關。
海漂明朗地笑了笑,道︰“令說的方子一定有益你耳朵復原,快回去試一下吧。”說罷搭著燕錯就將他拖走了,這一點無賴的樣子一定學了韓三笑,真是學好一千年,學壞一眨眼。
哎,我嘆了口氣。
朱靜問我︰“大小姐為何不與他們打招呼,反而要藏在此處偷听?”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是……我為什麼要躲起來,是習慣了麼?還是怕他們有事總是會瞞著我而寧願這樣在暗處听著?
我盯著朱靜,靈機一動,道︰“你陪我去看一個人。”
朱靜狐疑看著我︰“看誰?”
我走在前面道︰“不是說要送我麼?跟著來便是。”
朱靜撇了撇嘴,一股子少年人的模樣。
我朝黑叔叔家走去,是的,我想去看他,但我一個人不敢,他們說黑叔叔瘋了,讓我不靠近他,所以我有點害怕,有朱靜陪著我會安心很多,而且他是局外人,應該不會起什麼沖突。
熟悉的路,我來到了黑叔叔家門前,對著緊閉的院門,心中百感交集。
少時爹總是抱著我來這里來玩,黑叔叔的院子里有好多花盆,干干淨淨,嚴叔叔總是背著黑叔叔偷偷摘最大的花兒給我當花簪,黑叔叔心疼,嚴叔叔便笑他小氣,他倆總是會為這些小事起爭執……模模糊糊的,我竟然還記得。
朱靜盯著院上門鎖道︰“鎖著的,主人家不在。”
我笑了笑,走到院門邊上,那里擺著一個舊花盆,花盆下面就藏著一把鑰匙,有時候我會來幫黑叔叔打掃打掃院子,放把鑰匙在這里比較方便。
我拿了鑰匙,插進鎖孔,但是——鎖已經換掉了,根本轉不動鑰匙,而且,這鎖也沒鎖實,只是搭在那里做個樣子而已。
朱靜以為我打開了鎖,幫我將院門推開了,院里全是灰塵,昔日花草縱生的院落,現在連枯草都沒有一株。
我快步走了進去,屋子很陰暗,還有一股陳舊的腐臭味。
“黑叔叔?”我弱弱叫了一聲。
細細听著,內屋傳來沉重的呼吸聲,黑叔叔在休息麼?
我繞著門道走了進去,昏暗的房里窗簾緊閉,藥味、酒味、汗味、血腥味。床上蜷著一團人形,應該就是黑叔叔。
我走了過去,又不怕去掀那被子,只能遠遠叫道︰“黑叔叔,是你嗎?我是飛兒,我來看你了。”
人形蠕動了一下,沒有應聲,朱靜道︰“我去掀他——”
我拉住了朱靜,道︰“別嚇著他,他害怕見到陌生人,你先在門邊上站著,別讓他看見你。”
朱靜皺眉看了看人形,道︰“听大小姐的。”說罷抱著雙臂走到門邊上去了。
我走到了床邊,這樣即使叔叔有什麼嚇人的舉動,我也不會嚇得措手不及,我輕輕拉了拉被角,好讓黑叔叔捂在被窩里的臉能露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隨著被子的拉落,露出了黑叔叔憔悴的臉,蒼白得像是泡過水的饅頭,眼圈黑得像墨染的,但他的頭發卻被收拾得很好,是誰收拾的?蔡大娘嗎?她好像沒有這麼細心吧?
黑叔叔皺了皺眉,眉角邊上全是皺紋,眯著眼楮向床尾的我看了看。
“咦?”朱靜驚訝地叫了一聲。
“怎麼?”我奇怪地看著他。
朱靜抱著雙臂,眉頭緊皺地盯著黑叔叔。
“是誰?是誰在那里?是誰?”黑叔叔嘶啞著聲音大叫,像是很害怕一樣。
我向前走了幾步,輕聲道︰“黑叔叔,是我呀黑叔叔,我是飛兒,您還記得我麼?”
黑叔叔混沌道︰“飛兒?——飛兒……”
我看清了他的臉。
很陌生——八年了,大概是有八年沒見了,若是他獨自走在街上,我可能真的認不出他來,他本也就四十出頭,現在看著年近花甲的老頭了,頭發半數都白了,瘦骨嶙峋,眼皮聳拉,我很心疼,他本是個多安靜斯文的人,若不是歲月無情,他怎麼會蒼老數年呢?
我難過地走到床邊,坐下道︰“黑叔叔,我是飛兒,您認真看看我,還記得我麼?”
黑叔叔滿是戒備地抓著被子,全身都因為緊崩的神經而輕役顫抖著,瘦如枯骨的手背青筋暴出,雙眼布滿血絲,惡狠狠的,盯著我。
“黑叔叔——”我看到他手上我著白紗,像是受了傷,可能因為太過激動,白紗上又染了紅。
“賤婦!”黑叔叔猛地跳起來,一把推開我!動作如此迅速,嚇了我一跳!
我來不及驚叫,已穩穩倒在了朱靜的懷里,朱靜快速將我拉離,低聲道︰“別靠他太近,他是個瘋子!”
黑叔叔全身顫抖,滿眼通紅,對著我我歇斯底里道︰“賤婦!賤婦!你又要耍什麼苦情計來騙我們!你怎麼還敢來!還敢來!”
“黑叔叔,是我啊,我是飛兒啊……”
我很怕,這是我未曾見過的黑叔叔的樣子,以前他只是嗜酒如命,醉言瘋語,但至少他能認出我來,對我也總是很溫柔,有時候他以為我還只是小三四歲的小孩子,一定要牽著我的手走路,有時候又會拉著我大哭,哭聲淒慘得我也會跟著一起哭——
我很怕他哭,因為他一哭就哭很久,還會不停地抽自己的嘴巴——
可是他從來不會這麼凶狠地傷害別人,更別說我!
難怪他們讓我別隨便來見他——這八年他在外流放一定辛苦極了,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