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有點不對勁,道︰”怎麼了?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上官衍道︰“姑娘想說的是赴湯蹈火,是麼?”
“啊?是赴湯蹈火不是拂火倒湯麼?我說我難得記得一個這麼好的成語,形容別人對你好的,因為夏夏就經常為我點燭滅火,又為我倒湯盛湯的,我還說很好記呢……怎麼我又記錯了啊?那怎麼解釋啊?”我直愣愣的想不明白。
“赴湯蹈火,《荀子•議兵》中雲,以桀詐堯,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撓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沒耳。沸水敢 ,烈火敢踏,是為忠義之士。”
哇……
我目瞪口呆,確實一句沒听懂……
上官衍見我雙眼發直的樣子,笑了,道︰“其實與姑娘理解的意思差不多。”
我迷戀道︰“你跟鄭珠寶一樣,都是張嘴就能吐出篇文章的人,其實宋令箭也會,我繡莊的名兒還是她給起的,一直不知道什麼意思,只覺得好像很高深的樣子。那天鄭珠寶一听就知道了,念了一小段,我听得雲里霧里,不過可真美。”
上官衍輕聲道︰“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繡莊取名子矜羨,的確很雅致。”
我點頭道︰“對對對,好像就是這一段,我得用心記下來,下次有人問起就知道怎麼回答了。”
上官衍道︰“姑娘有友如此,又何須凡事親為。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是種幸運。”
我不解地看著他,這上官衍,到底是怎麼了?
“赴湯蹈火,肝膽相照,試問世上,有多少的真心可坦誠相鑒。有時候就連你最親近的人,可能都戴著你令你膽戰的面具。細細想來這種情緣,需要多少修煉成能擁有?有些人一輩子營營役役,安靜地來孤獨地走,連半個盟誓之友都沒有,想來也很淒涼……”
上官衍為什麼要對我說這樣的話?是誰背叛他了麼?
“大人身邊這麼多忠義之士,怎麼會淒涼呢?你看,我本是想為陳冰說些好話,結果倒出了這個洋相。”
上官衍像是從自言自語中回過了神,看著我道︰“哦……看來姑娘與陳冰倒是十分投緣。”
我點頭道︰“投緣不投緣倒是不知道,可能他有些地方跟韓三笑挺像的,就覺得比較親切。他還與我說了些跟大人相識的舊事,我知道你們男人不喜歡將情誼與關心掛在嘴邊說,但我能感覺到他對你的關心。”
上官衍臉上的笑意,開始在退卻,今天他給我的感覺是︰心事重重。
這種茫然與身體無關,倒像是遇到了很多無法解決的事情。
“大人,你沒事吧?”我認真地又問了一句。
上官衍臉上再無笑容,他問我︰“在下有些事情沒能想明白,想問姑娘一些事情,希望姑娘能如實回答我。”
我有點心虛——莫非他也發現我與夜聲的事情?為什麼用這種語氣與神情?要是他真的問我這事,我該不該如實回答?
“你問。”我低下了頭。
“燕姑娘收到令尊遺信、又見到燕錯時,是不是有片刻恨過自己尊敬多年的父親?”
我莫名其妙,怎麼好端端的問我這個問題?這跟他有什麼關系?
上官衍卻沒再看我,而是深深看著巷子某處,失神道︰“是不是有頃刻間的猶豫遲疑,是不是覺得自己所信仰的黑白在顛倒,是不是在恨自己的信仰在付之東流……”
這是一個,我不敢踫觸的話題。
我酸意已經涌上心頭,如實回答︰“是,我恨過,很恨,很氣,心痛得哭瞎了雙眼,韓三笑勸我,宋令箭罵我,夏夏陪我,但這一切都無法緩解我心里的疼痛,像是我活了這麼多年,所有的希望都沒了,所有的等待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上官衍茫然又悲傷地看著我。
那些瘋狂又陰暗的回憶涌上心頭,我記得我在爹遺信中朱砂作記時的瘋癲,我記得韓三笑將我緊緊擁入懷里的那種心碎的眼神,模糊中,我依稀記得那時門外站了許多人,上官衍也在其中……
我看著他,眼眶已濕︰“那時你也在門外不是嗎?我那個樣子多丑惡,多嚇人,我就像個游魂,每天反復猜想著爹的動機,也許所有的人都默認了爹背叛我們的事實,但最令人羞愧的事,我也在這些人之中。只有娘沒有,她很大義的接受了燕錯,始終相信爹的心意,她還說,不管這一切對錯如何違背當時誓言,都絕不會是我爹的初衷,我無顏以對。枉爹生前這樣疼愛我,我卻沒有在他受盡別人猜疑的時候,堅定不移的相信他——事實證明,是我錯了,娘的是對的,也許這世上,真的只有她最了解我爹。”
說到這,我眼淚已經落下,沒有人能像我這樣,如此切膚地感覺到爹娘的情誼,滄桑變化為何要如此無情?
上官衍眼眶紅紅,悲傷地道︰“那若是……若是你所猜想到的便是真相,又該如何呢?”
“我……我不知道……可能恨一陣子也就沒有了吧,畢竟血濃于水……但是我知道,如果……如果可以交換,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換回爹的復生,我的一切。只要他活著。”我堅定道。
上官衍目視遠方,一行清淚自他俊秀溫雅的眼中落下,他輕點了點頭,喃聲道︰“謝謝姑娘……在下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擔憂令我忘記了舊事重提的傷痛,著急道︰“什麼意思?大人你要做什麼?”
上官衍看著我平靜地笑了笑,伸手拂去我眼角邊要掉下的淚珠,輕聲道︰“對不起,在下惹姑娘落淚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跟我說嗎?”
他這樣子,我真的很擔心,再無往日嚴謹雷厲之態,像是做了一個很痛苦的決定,要割舍一些重要的東西,或人,而是不是剛才我的這番話,令他最終做了某個決定?
上官衍收回了手,又變成了我所熟悉的那副堅決冷靜的樣子,道︰“在下有事要回去處理,不能陪送姑娘回家,告辭。”
我開始害怕,反復回想著我剛才說的話,生怕那些話,會導出某個無法挽回的悲劇——
到底怎麼了?
我一把拉住他,他的手很冰,冰得好像寒疾之癥還在他身上留連未走,我急道︰“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都不要傷害自己,你們都是聰明人,愛較真,卻都愛做傻事,有很多擔心你的人,你別令他們傷心好麼?”
上官衍盯著我的手,失神地點了點頭,抽離,遠去。
我心煩意亂,怎麼辦?我很想做什麼事幫幫上官衍,可又不知道從何入手,拐杖沒帶,夜聲也不知去向,我該找誰?
難道——難道跟西花原的事有關?我一直覺得雲娘就是西花原里的那個寡婦,那當年帶在她身邊的那個兒子是誰?上官衍?還是上官禮?
如果是上官衍的話,那——他小時候就在鎮上住過好幾年,不可能掩飾得這麼好,像是從來沒來過這里一樣,但他身體不好,像是與當年的雲博患得是一樣的病,但上官禮好像也挺怕冷的——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還可以去問一個人當年的事。
蔡大娘。
她跟當年的寡婦也有來往,至少長相什麼的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在市上晃了圈,可能天太冷,很多攤面都沒擺了,連做年關肉生意的蔡大叔蔡大嬸都沒有擺攤,平常風吹不動的兩口子,怎麼也懈怠了?
去家里找他們,順便可以偷偷地去看下黑叔叔……
自我復明後,好像的確沒去看過他,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我剛拐進蔡大娘他們所住的巷口,有個人突然橫在了我前面,道︰“大小姐,你要去哪?”
我抬頭一看,黑衣勁裝,背縛長劍,烏發編帶,劍眉高揚的,不是朱靜是誰?
“朱……朱大哥,這麼巧?”我想不出別的稱呼,見他應該比我年長,這樣叫道。
朱靜挑嘴笑了笑,請欠了個身道︰“大小姐千萬別這麼叫我,叫我朱靜就可以。”
我笑道︰“那既然這樣,你也叫我燕飛好了,我又不是什麼千金小姐,不用這麼叫我,听著挺怪的。”
朱靜卻很堅持,道︰“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豈成直呼名字——大小姐要去哪里,朱靜送您。”
我有點莫名其妙,指了指前面道︰“我就去前面找個朋友,不用送我,謝謝你。”
朱靜點頭道︰“那朱靜在這里等大小姐。”
我抓了抓頭,道︰“真的不用這麼客氣,而且,你不是應該跟著大人嗎?”
對哦,上官衍有病在身,既然他們都有空在這里閑蕩,怎麼也沒個人守在他身邊啊?
朱靜壓了壓眉,道︰“大人自有別人保護,輪不到朱靜跟隨。”
怎麼這話,跟陳冰說得差不多?感覺像在爭寵賭氣似的。
我擔心道︰“可是陳冰現在應該在連家幫忙,我剛才看到大人只身在外,還我說了一番很奇怪的話,我有點擔心他,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他?”
朱靜奇怪地盯著我,像個少不經事的少年︰“大小姐是不是煩了我,不想我跟著,才找借口差開我?”
我搖頭道︰“沒有啊,我為什麼要煩你?我是真的有點擔心大人。”
朱靜卻抓著不是重點的重點,道︰“大小姐怎麼也知道陳冰?他顯少與別人展示自己的身份的,更別說真名了。”
我奇怪道︰“這有什麼不好讓人知道的,昨天也是他送我回來的,我們還路上小聊了一段,他這個人挺好的,又熱心。”
朱靜一臉不悅,嚴肅道︰“大小姐以後有事可來找我,不用麻煩陳冰他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