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羊宴結束的第二天，格桑花開比平常晚了一個小時營業。
多吉一早出門給車子加油，回來同幾位朋友告別。老潘準備了滿滿一竹筐的東西，和陳清朗一起搬到後備箱，又勾肩搭背地同多吉說了會兒話，最後兩人擁抱在一起，約定下次再見請他喝酒。
送走多吉，老潘出門辦事，夏梔留在書店里幫忙，陳清朗白吃白喝不好意思閑著，也跟著過來。昨晚天色暗淡，又忙著準備全羊宴，沒來得及仔細看看這里，今天溜達一圈，他發現老潘這個書店布置的還挺用心。
院子自不用說，除了賞心悅目的花木，牆角的遮陽棚下還有一架白色三角鋼琴，陳清朗學過幾年音樂，知道這個牌子的鋼琴價格不菲。
而屋里格局也跟一般的書店不太一樣，靠近門口的地方設了一個吧台，周圍擺著幾張高腳凳，和書架一樣，都是統一的原木色，手鼓、吉他等樂器隨意的擺在吧台後面的角落，看起來像是靜吧和書店的結合。
穿梭在成排的書架間，陳清朗忍不住暗暗咋舌，想不到這小小的書店，竟然有漢藏英三語書籍！還有不少文學和攝影集，隨便一翻，都是些耳熟能詳的名字。
從書架上抽了本書，陳清朗決定去吧台那邊找個位置坐，還沒走出幾步，突然听見背面 啷幾聲雜響，接著一個女聲輕呼。以為出了什麼事情，他快步繞過面前的書架，卻看見蹲在地上撿書的夏梔。
兩人目光一觸，他說︰“我幫你。”
“不用了。”夏梔站起身，把手里的兩本書塞回書架，語氣很平淡，“謝謝。”
陳清朗哦了一聲，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彎腰正準備把地上幾本書撿起來，卻有一雙手比他更快。夏梔把書抱進懷里，陳清朗手一頓，慢慢直起腰來，瞥她一眼。
“這些都是我要用的。”夏梔臉上有絲不自然，想繞過他往前面去，偏他杵在中間還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讓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等了會兒不見他開口，她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有事嗎？”
陳清朗低頭，目光在她抱著的書脊上瞄了一眼︰“小王子，你還看童話？”
“給學生的。”夏梔回答。
過幾天就要家訪了，每年家訪她都會給孩子們帶禮物，但她沒必要跟不相關的人解釋這些，她說︰“你能讓一下嗎？”
陳清朗點頭，微微側開身子，夏梔擦著他的肩膀過去，繼續在書架上挑挑揀揀。陳清朗在旁邊轉悠，故意沒話找話說︰“夏老師教幾年級？”
“小學。”
這話說跟沒說其實沒多大區別，陳清朗輕笑了聲，說︰“夏老師在學校里一定很招學生喜歡吧？”
“還行。”
“這麼謙虛啊。”
夏梔沒再搭話，抱著選好的一摞書到吧台收銀處結賬，陳清朗跟過來，詫異問︰“自己人買書也要花錢？”
“潘哥說不收錢的，不過他有那麼多孩子要養，我們平常都自覺付錢啦。”陶陶一邊忙著掃碼一邊跟他解釋，“潘哥開書店、開青旅都是為了賺錢給孩子們交學費，他這麼辛苦，我們不能佔他便宜。”
陳清朗想起剛到墨脫的那晚，他住在多吉家的旅館里，本想把車費和住店錢轉給多吉，結果發現銀行卡被陳慶東凍結了，全身上下除了倆鋼 什麼也掏不出來。活了二十好幾年，頭一回這麼狼狽，這是親爹。
心里憋著口氣，陳清朗沒再說話。
“一共237塊。”陶陶算完賬，扯了個塑料袋子把書裝起來。
夏梔付了錢，說︰“先放在你這吧，晚上我過來取。”轉身，發現陳清朗坐在吧台邊看書，長腿隨意搭在一邊，暖色燈光照著他的臉，更顯得唇紅齒白，模樣俊俏，進門來的女生總會不自覺的瞟他幾眼。
他皮相是好，怪不得招女生喜歡。
夏梔轉回目光，找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開始寫家訪計劃。
陶陶把夏梔買的書放進收銀下面的格子，往前站了站，看了眼陳清朗翻著的書，她說︰“你也喜歡潘哥的攝影？”
“潘哥的攝影？”
陳清朗明顯愣了一下，這本書只是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來的，剛才也是隨手一翻，沒注意作者是誰。翻到前面，作者介紹欄里寫著潘驛，配圖照片分明就是老潘那張圓乎乎的臉。
把幾百字的作者介紹看完，他說︰“潘哥真是深藏不露啊。”
“那可不。”終于找到了話題，陶陶眉飛色舞，“潘哥可厲害了，唱歌也好听，還會彈鋼琴、彈吉他、敲手鼓，他還供出了好幾個大學生呢！”
“潘哥不是沒結婚麼，哪兒來的孩子？”
“他收養的。”聲音一瞬壓得很低，陶陶有點唏噓，“前兩年地震死了不少人，很多孩子失去父母，沒法繼續上學了，潘哥就把他們帶回來養著。”
被那兩個字刺痛神經，夏梔筆尖一頓，腦海里有幾秒鐘短暫的空白。
陳清朗哦了一聲，曲起胳膊壓在書頁上，微轉了下身，問︰“那夏老師有沒有出過書？”
夏梔冷冷瞥過來一眼，沒吭聲。
陶陶愣了幾秒，答︰“沒有。”
正好兩個顧客過來結賬，話題就這麼終結。
下午，老潘出現在書店，懷里抱了個小姑娘，身後還跟著仨稍微大點的孩子，背上都背著書包。其中個子最高的男孩約莫八九歲，一進門，他就看見了夏梔， 小跑過去。
“夏老師！”
夏梔抬頭，認出這是她帶的五年級一班的白瑪杰布，不由笑了笑，揉了揉孩子的發頂︰“暑假作業寫的怎麼樣了？”
孩子剛才還挺高興的小臉瞬間跌下去，捏著書包帶子小聲回答︰“還沒開始寫。”
夏梔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老潘把懷里的小姑娘安放在高腳凳上，听見這句，扭頭瞪過來，警告說︰“這學期要是再不寫作業，老子打爛你屁股！”
當著這麼多人面挨訓，小孩覺得沒面子，噘著嘴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開始生悶氣。另兩個孩子見老潘臉色不對，都乖乖的找了個地方坐好，掏出書包里的作業本寫作業。
過了會兒，一塵煮了一壺珍珠奶茶給孩子們。白瑪杰布孩子心性，很快恢復笑臉，抱著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的喝。陳清朗覺得他好玩，扯了扯他的書包帶子，故意逗他︰“喂，小朋友，奶茶好喝嗎？”
“我不是小朋友了，我有名字，叫白瑪杰布。”小孩表情酷酷的，臉上兩坨高原紅像猴屁股，一下把在場的幾個大人逗笑了。店里的女顧客覺得他可愛，過來捏他的臉，他一邊扭著身子躲閃一邊大叫，“阿熱，不能對我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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