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吃完飯，已是凌晨一點。
四周寂靜，目光所及之處，空無一人。昏黃的路燈照在黑色的柏油路上，倒射出修長的影子，我們就這樣走著，直到影子重合，又分開。
我想是時候分道揚鑣了。
“謝謝你。”我頓住腳步，轉過頭，率先打破沉默。
“謝什麼？”他嘴角旋出一抹淡淡的笑，眼皮子往上動了動，“欠我的，我自然要一分不少的討回來。”黑暗中他稜角分明的臉映射的很長，撲閃的睫毛像美麗的繭翼。
我低著頭，不知道說些什麼，心里卻在計算。
第一次，神不守舍的撞上他的車，尋其根本，咎由自取。
第二次，心如死灰般投水自盡，欠下來的，卻是一條命。
這種大恩，怎麼還？又怎麼還得清？若是古代，定要以身相許的。我，就算想以此為報，人家還不樂意呢
我一邊搖晃著腦袋，一邊苦苦思索，臉上一股愁眉苦臉的樣子。直到後面沒音了，我才意識到，回過頭，發現人早沒影了。
凌晨時分的大馬路，只有喧囂趕路的車輛，我朝著回去的路找了半天，也沒看見厲君越的半分影子。
心里想著，這真是個怪人，來無影去無蹤的，好歹也要打個招呼啊！
就這樣一個人在馬路上飄蕩，也不是一個事兒，萬一遇上好事之徒和喝醉了酒鬼，我一個婦人，在這種力量的懸殊下，只能任人宰割。這樣想著，心里便有些慌，腳步也加快了，手不自覺的去摸身上的口袋，摸了半天也沒摸到，這一看，我身上早已不是出門時穿的衣服，新裙子哪里來的口袋。我是從家里臨時逃出來的，手機，錢包全部落家里了，這下可怎麼回去？
“喂，上車，我送你。”
正當我躊躇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只見厲君越開著他低調奢華的賓利緩緩地停在我身後。
這下，我沒有扭扭捏捏，直接朝著副駕駛，坐上去。
他眼里有一絲驚訝，嘴角動了動，卻沒有再說什麼，“系好安全帶。”他往右邊一瞥，冷冷地開口，沒有溫度的聲音。
我自覺的听從他號令，拉開，合上。
黑色的賓利，像箭一般沖了出去。風，肆無忌憚的從車窗涌進來，吹散我夾在耳邊的垂發，毫無顧忌的隨風飛舞。
我的心，很靜，很靜。沒有一絲的波瀾，我突然為我之前的行為感到愚蠢，生命，是如此美好。
“你住哪兒？”他沒有看向我，直接問了一句。
“黃鸝路88號，合匯景苑。”
車開的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
冷寂的空氣中，傳開打火機的聲音，一根煙被點燃，他吸了一口，吹在風里，食指夾著的火光忽隱忽滅。
我被嗆的咳了一聲，我從來都習慣不了煙味，當初我作為系里的校花，選擇名不經傳的甦澤，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從不抽煙。
“我到了。”
“嗯。”
見他沒有其他的反應，我推開車門出去。
我邊走邊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還在駕駛座上吸著煙，我猜，大概是在等這根煙吸完。還沒等我走到小區門口，身後的車像條飛魚一般沖了出去，只有沙沙的車胎跟地面摩擦的聲音。
我望著他離去的方面，抿著嘴角，輕輕的笑了，大概，此生，再無交集了。我很清楚，我們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一個人慢慢的走進樓道，電梯上了26樓，心里長舒了一口氣。
我剛一進門，就看見甦澤從陽台大跨步走過來，目光凶狠的望著我，指著我的鼻子，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罵“陸敏，現在知道回來了？你去哪兒野了？你知不知道爸媽打電話過來，都急瘋了，可你倒好，還出去浪到半夜三更，你心里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你是一個有夫之婦！”
他眼楮朝著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楮有火，走到我面前，指著我身上的裙子，厲聲質問“陸敏，你身上衣服哪來的？是不是野男人給你買的？好呀，陸敏，枉我一直心里愧疚，天真的以為你賢良淑德，是個不該辜負的好妻子。”
“你說不說，是不是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野男人買的，你們一起做了什麼？”他怒不可遏地捏緊我的下巴，不斷的收緊，臉頰上的粉刺因怒火憋的通紅，“孩子才死了多久，你卻跟沒事人似的，跟著野男人廝混，從今天起，你別再想出門！”
進門之前，我做了無數的心理準備，告訴自己，總之是要離婚了，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也犯不著跟這些刁民再起任何的沖突。可事到臨頭，我瞬間就不淡定了，心里的火猛地竄出來，直沖腦門。
我狠狠地甩開他捏我下巴的手“甦澤，你不是人，你捫心自問，你敢說，孩子的事跟你沒有半分關系，你敢不敢把那個賤人林雪柔拉過來跟我當面對質，要不是她，我的孩子，怎麼會出生就沒了呼吸。我恨不得倆你們倆千刀萬剮，都解不了我的恨。”
我氣的渾身顫栗，心窩子又跟刀戳般的疼，我一把上去扯住甦澤的頭發，對著他，絕望的拍打。
“陸敏，你瘋了！”他吃痛，驚叫起來，雙手騰出，將我的手固定住，眼楮環顧四周，沒有找到繩索，一只手便去拆腰上的皮帶，想把我捆起來。
我以為他要用皮帶抽我，又驚又怕。心已經涼透了，往日夫妻的情分，都消融在這皮帶里，不管不顧的跟他拼起了命。
兩人瞬間扭打成一團，天崩地裂般壯觀。動靜也出奇的大。
房里睡著了的婆婆和小姑甦玉被尖叫和 啪聲吵醒，奔出來看。
“你個賤女人，敢打我兒子，我跟你拼命！”婆婆見甦澤被打，怒火攻心，瞬間漲紅了臉，沖上前，毫不手軟。
啪啪。
甩了我兩個耳刮子。
我的腦袋被打的嗡嗡作響，從地上掙扎著起來要跟她拼命，眼見三人又要扭打成一團。
甦玉在旁邊嚇壞了，反應過來，死死的拉住她媽，不讓她有可乘之機。
甦澤眼見我被打，也住了手。我的頭發亂成一團，臉頰也火辣辣的疼，腰上好像被人踢了一腳，痛的厲害。我癱軟的坐在地上，這才發現，手里還多出一把毛發，那是我生生從甦澤頭上扯下來的。
甦澤此刻也是一團糟，頭頂有幾塊發白，冒著血跡，想來也是疼的不清。他滑落地坐在一旁的沙發地上，目光恨恨的望著我。
我們倆，就這樣彼此仇恨的望著對方。
我知道，我們完了，我們真的完了！再沒有回轉的余地！
”離婚吧！“我面無表情，語氣冷靜，一字一句地說。
甦澤沒有回話，他的表情是不可置信的驚訝，嘴唇蠕動著，像是要說些什麼，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出來。或許在他看來，這些年里，我愛他，已經愛得沒有分毫的骨氣，更不可能開口說離開。
“甦澤，我們離婚吧！”
我以為他沒有听見，又強調了一遍。我在等，我在等他的回答。
“阿澤，跟她離，這個陸敏，就是個潑婦，她還敢打你……”一旁的婆婆，幸災樂禍般巴不得我趕緊跟她兒子離了，急著搶白。
“媽，你閉嘴！”
婆婆還沒有說完，就被甦澤生生打斷，我真不知道，如今，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我也懶得再去想，我只想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你……你……別拉我呀，我自己會走，阿澤你……”
婆婆還在羅里吧嗦的嘮叨，甦玉很識時務的主動把她拖進了房， 啷一聲，關上了房門。
客廳里瞬間靜悄悄的，靜的有些窘迫。
我們沒有再說一句話，良久，良久，那麼的靜，靜的可怕。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從無話不談，變得再無話可談。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所有引以珍貴堅守的信仰，也對它舉手投降，被它擊垮。我在想，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永恆。
“我不會同意。”他狼狽的丟下這句話，匆匆落荒而逃。
在這樣靜，這樣獨守的夜晚，我的淚，又無聲的落下。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這麼個男人，有什麼可留戀，有什麼值得哭的。可我就是心酸的想哭，抑制不住的想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記憶中那個純真向著我深情款款走來的男孩，輕輕地向我告白︰陸敏，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嗎？
那樣青澀的愛戀，那樣赤裸裸單純的喜歡，維持了那麼些年，心里默默堅守的那些信念，就這樣破敗崩塌，像一顆五彩繽紛的玻璃球，碎了，卻再也沒辦法從地上撿起來，碎了就是碎了，就算是竭盡全力，也無法復原。
不知過了多久，我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身上厲君越給我新買的裙子在廝打中已經被扯的破爛不堪，我勉強的笑了笑，再新的衣服都禁不住隨意的扯，再牢不可破的東西，也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無情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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