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迪格島的酒店中沒有飲用水系統,鄒 將冷櫃中的礦泉燒熱,裝進隨身攜帶的保溫杯里。成立工作室以來,夜以繼日奔波忙碌,不規律的作息讓她的胃變得有點脆弱。
前天在酒店的泳池和花園、昨天在五月谷,今天在拉齊奧海灘是最後一場拍攝。清晨7點鐘,所有成員騎著自行車出發,海邊就是這樣,利于拍攝的時間只有清晨之後和傍晚之前。
那晚紀美琪私下說的話被當場撞破,之後的兩天她跋扈的做派略有收斂。看鄒 那理直氣壯的樣子,美琪以為她真的有什麼靠山,拍攝時竟配合了許多。
“鄒攝,你帶熱水了嗎?”拍攝間隙,美琪的助理跑了過來。
“帶了。”
“能不能給我一點,美琪肚子不太舒服,礦泉水都冷冰冰的。”
鄒 沒多想直接把保溫杯遞了過去。
“謝謝啊。”助理笑眯眯地走了。
直到拍攝完畢,她也沒有把它還回來。
“我的杯子呢?”鄒 只能直接去問。
“我不知道,給她了。”美琪瞅著自己的助理。
“啊?”助理錯愕地眨了眨眼楮,“那個,我就放在那邊沙灘上了。”
鄒 朝她所指的方向搜索著。“你到底放在哪里了?”
“可能是讓海水卷走了吧。”美琪隨口說。
鄒 瞪了她們一眼,不由分說地朝海岸線跑去,海水迅速淹沒到她的胸口、頭頂。她深吸了一口氣,整個身子扎進薄荷色的清澈浪濤中,珊瑚、碎石、小魚……就是沒有那只淡粉色的杯子。
她還想再往前游,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揪住了肩膀。程舒,她腦子里顯露出他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嘩!”
逆著海浪,鄒 的頭露出海面。拉她上來的人是何牧。
“你瘋了嗎?穿著牛仔褲游泳,真是找死。”他正色地往岸上推了她一把。“杯子是吧?金屬的跑不遠,我給你找。”
“算了,不用了。”海底很柔軟,杯子很可能已經被潮汐卷進沙子里了。
“我再試一下。”
“我說不找了!”鄒 憤然朝岸邊游去。
在塞舌爾的最後一晚,當地人在酒店舉行海邊篝火婚禮。儀式後的慶祝環節,非洲人展露出熱情開朗的性格,他們邀請餐廳里的客人一起加入狂歡。
“來吧,來跳舞。”少女來拉鄒 的手。
“不了,我不會。”
“來吧,別那麼掃興。”何牧從另一側抓起她的手。
鄒 無奈地從位子上站起來,被拖進載歌載舞的隊伍里。非洲鼓的頓挫配合尤克里里的活潑,恣意的歌聲里,煩惱一絲絲燃燒進火焰中……
她滿頭大汗地從人群中退了出來,回到吧台要了一扎冰鎮黑啤酒,迎著海風悠然地飲著。
“再來一杯。”
“可以試試本地的椰汁雞尾酒。”酒保提議。
“好。”鄒 拿起吧台上的木槌搖晃著,包裹在木頭上的金屬顆粒發出清亮的響聲。
“想醉這麼喝可不行。”何牧拿起白色的雞尾酒喝了一口,“這不就是糖水嗎?”
她不說話,身子從高腳椅上滑了下來。
“別這麼急著離開,明天就回去了,好好享受一下印度洋的海風吧。”何牧把保溫杯放在桌上。
“你從哪里找到的?”鄒 意外地看著它,燭光下鋼琴漆閃著溫潤的光澤。
“紀美琪把它放在助理的包里了,她只是想耍耍你。三十歲的人被二十歲的人耍,你可真夠單純的。”
“謝謝你。”她無力反駁,自嘲地搖搖手里的錘子問︰“這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旅行紀錄片導演嗎?”
何牧笑笑,原來她在考自己。“這個叫kirin,也叫非洲電話或者非洲木鼓。起源于幾內亞的甦甦部落,它打擊的各種節奏型就像電報的摩爾斯電碼一樣,最初作為村落之間信息溝通之用。你這只有點小,這種樂器越大越響。”
鄒 佩服地點了點頭,她只是想給他出個難題,沒想到人家懂得還挺多。
“真心答謝,就請我喝酒。加上婚禮上的那次,你欠兩杯。”何牧笑了笑。
“我已經為婚禮上的失態和你道過很多次歉了,當時我太沖動了,以後別再提起那件事了。”
“好吧,可是這次我的確是費了一番口舌才把這杯子要回來的。不然它可就真的被丟進海里了。”
口舌?鄒 皺了皺眉。
“尤其你臉上的表情是人生攻擊,我和她可什麼事都沒有。”何牧似是能看穿她的思維。“真正讓我用過‘口舌’的人,這島上只有你一個,而且還是你主動的。”
“你答應不再提的。”她冷笑著,“島外就多了吧。”
“看來你對我有很大的誤會。”
“無所謂。”鄒 對酒保揚起手,“四杯椰子雞尾酒。”
“兌伏特加。”何牧說。
“好的,先生。”酒保說。
“你不必非要陪我喝,這麼漂亮的女士喝醉是很危險的。”何牧把余光落在保溫杯上。“這個杯子是婚禮上那個男人送的?”
鄒 不回答,端起酒杯,連飲兩杯。海風鼓動著她身上的印花長裙,吧台的燭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躍動著。“想灌醉我,這點酒可不夠。”
何牧一愣,望著她穩穩離去的背影,玩味地笑了起來。
飛機從維多利亞國際機場的跑道上滑行著等待指令。連續幾夜都失眠的鄒 ,起飛後沒多久就睡著了。
如果不是用餐服務,她可能還可以多睡會兒。
“雞肉面條、牛肉米飯,您要什麼?”空姐溫柔的聲音在機艙里反復飄蕩著。
鄒 不想睜眼,煩躁地皺了皺眉頭,輕輕抖動著肩膀。
“面條。”男人富有磁性的話音清晰地響在耳畔。
她半睜開眼,下意識問︰“怎麼又是你?”
“看來你都記住我的聲音了。”何牧笑笑抬手拉下她的小桌板。“這是好事。”
“朱迭呢?”
“我把C家品牌安排的頭等艙讓給他了。”
鄒 嘆了口氣,打開餐盒,方便食品的味道撲面而來。“婚禮那天的事我已經和你道歉了,酒也請了。咱們就當不認識好嗎?”
“不好。”
“唉,你真的是我師兄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嗎?我太懷疑了。”
“所以他只能做你師兄啊。”何牧理所當然地說︰“我挺喜歡你的,咱們交往試試吧。”
她艱難地咽下嘴里的面條。“我和你很熟嗎?”
“《國家地理》上刊登過那麼多的照片,最觸動我的卻是那組—湄公河?三季。旱季、雨季、希望之季。”
“那是兩年多以前的照片了。”鄒 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會提起這個。
“為了錄制節目,我曾在湄公河流域生活過一年多。生生不息,戀戀三季,這是你的照片傳達給我的感覺。”
鄒 一怔,竟然被他說中了,那的確就是她想要表達的東西。
“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她不以為意地說︰“只能說明你也是個多愁善感的無聊人。”
“好吧,是我沒說清楚。”何牧贊同地笑笑,“我真正的意思是,咱們並不陌生。早在見面之前,我已經通過那些雜志上照片認識你了。”
“我送你回家。”走出北京機場,何牧對鄒 說。
“不用了,都是打車,各走各的吧。”
“好吧,不過我不會這麼容易被打發的。”他笑著幫她把沉重的大行李箱搬進出租車的後備箱里。
飛機到北京的時間剛好是周日晚上七點多鐘,車子毫無意外地堵在了機場快線的高速路上。鄒 打開手機,原來上午江穎發來了許多條微信。她點開一看,是幾段唯美的秋景視頻。
“你這是去哪了?景色真不錯。”她把電話打了回去。
“西山啊。”江穎剛吃完晚飯,此刻正在床上躺著看電視。
“西山這麼美嗎?你這是踏秋啊。”
“美是美,可今天真是把我累壞了。”江穎抓起一顆話梅塞進嘴里。“幼兒園組織大班的孩子們和家長秋游,一路上不停地回頭去找掉隊的人。”
“呵呵,可是你照片拍得不錯啊。要不要考慮改行?”
“好啊,等你這個老司機有空帶帶我。”江穎說著有點抱怨,“你現在忙成這樣,咱們都快兩個月沒見面了吧?”
“唉,是啊。”鄒 也嘆了口氣。
自創業之後,她手頭的事情就越來越多,為了節約開支工作室只是雇佣了最基礎的工作人員,大部分事都是自己親力親為的。尤其是周末,基本上從來沒有休息過。上一次和江穎出來逛街還是幼兒園放暑假的時候呢。
“今天在西山的山頂,正好看到落日,金燦燦的特別浪漫。然後有個學生家長說這里是北京最適合情侶約會的場所No1。”江穎說著笑了笑,“這種榜單太多了,滿城都是適合約會的地方,為什麼咱們三個誰都沒有好好的談個戀愛呢?”
“還真是。”鄒 看著窗外擁堵的車流,苦笑著附和。
八年過去了,江穎早就不再憂郁退縮,甚至變得比從前更加豁達自信了。或許這就大徹大悟之後的成熟。時間真的是天生的雕塑家,磨平稜角、平添枝節;時而殘忍地在你的身上留下印記,時而又仁慈地將殘缺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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