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早早結束了排練,開車去附近最大的菜市場買了海鮮和青菜。不追究鄒 私帶朋友回家的事是有交換條件的,她承諾補償一餐海鮮料理。
在魚鋪處理好的石斑魚魚鰭還在動,海蟹張牙舞爪地在厚實的塑料袋子里打轉,生蠔像石頭一樣髒兮兮的。他嫌棄地把這些統統塞進冰箱時,電話響了。
是鄒 打來的。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人交換手機號碼已經有4個月了,這好像還是他們第一次直接通話。
“對不起,我晚上臨時有事。你先別買食材了。”
“我已經買好了。”程舒滿臉的不高興。
“哦……可是我估計要很晚才能回去。要不改成宵夜吧?”
“你又有什麼事?”
“過兩天要拍你們公司的宣傳片,現在我在去取景的路上。”
“這麼晚去哪里取景?”
“石景山一鋼廠。”
程舒想起之前看過冬奧會新聞,那邊現在已經廢棄改建了。“你傻啊,那里現在都沒有人了。”
“就是沒人才去啊。我上車了,先不說了。”鄒 掛斷了電話。
“她真的是瘋子嗎?大晚上的也不害怕?”程舒難以理解地自言自語,拿上外套連燈也沒關就跑出了門。
這個時間還是晚高峰時間,路上車輛很多。他急躁地握著汽車方向盤,導航里不停地嘮叨著︰請左轉,前方50米左轉。
駛過主道的幾個路口,改抄小路。到一鋼廠時已經是晚上8點多鐘了。這廠房因為廢棄了很久,外圍拉起了白色的臨建隔離帶。程舒下了車一面打電話,一面在周邊轉了一大圈也沒看到半個人影。
“喂?”
“你怎麼現在才接電話?!”他聲音急切。
與此同時,一輛銀灰色的商務七人車正朝這邊開來。
“剛才在橋上沒有信號。怎麼了?”
車門開了,鄒 從車上跨步下來,她後面還跟著另外4個人。
“你在哪?”她發現路邊穿深色風衣夾克的男人,覺得非常眼熟。
程舒尷尬地掛斷電話。原來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公司的同事跟著。
“還真是你啊。”鄒 走近,納悶地問︰“你怎麼在這里?”
“我不太放心你們選的拍攝地。”他說。
“這位是?”攝像師朱延冬問。
“他是水星舞蹈的程舒。”鄒 介紹說。
“您好,我是負責拍攝的攝像。如果您有意見咱們可以商榷。”朱延冬和他握了握手。
“既然來了,就看看吧。”程舒只能順著自己編造的套路繼續走下去。
六人打開手機電筒,圍欄的門是鎖著的,不過旁邊有條寬大的三角形裂縫。他們從那里鑽進廠區。
“攝影機軌道能進來嗎?”鄒 問。
“差不多吧。”朱延冬答。
樓前的路燈已經不亮了,地上雜草叢生,借著月光倒也能走。到了一片單層的寬沿建築群前,朱攝像率先停了下來。
這里就是廠房。他用電筒照亮門把,一條和女孩手腕那麼粗的鐵鏈掛在上面。
“你們干啥的?”帶著口音的男聲從他們身後的夜幕中傳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隨著兩束極硬的光束晃過面頰,他們看清對方是穿著黑色制服,拿著警棍的保安員。
“我們已經報警了,站著別動。”
保安只有2個人,看見來者有6個人其實也有點害怕。沒等凌智這幫人回答就立刻吹了哨子,虛張聲勢地掄著電棍在原地蹦 。
“跑啊。”打頭陣的朱攝影這會兒也是比誰動作都快。
眾人跟在他身後,保安騎著自行車猛追。逃到門口時,程舒和鄒 已經跑到了最前面,他拉著她的手從三角裂縫鑽出來,徑直向左側停車的地方跑去。
“我同事還在後面呢。”鄒 放慢腳步。
“他們的車就在出口對面,所以沒事的。”程舒看到自己的車子,拽上她加快了步伐。
鑽進車里,他一邊調轉方向盤,一邊說︰“你跑得還挺快。”
鄒 氣喘吁吁地轉過頭,從後車窗隱約看見同事們跑出來的身影,松了口氣說︰“現在慢多了,大學時我是田徑接力隊的主力。”
她閉上眼,靜靜調整著呼吸。
“你們公司的人都這麼能闖禍嗎?”
“哈哈—哈哈—。”這話讓她笑了起來。
他還以為她瘋了,訝異地把車停在路邊。
“你為什麼停車?現在安全了嗎?”
“已經出了剛才的街區了。”
“噢,那就好。哈哈。”鄒 又笑了起來,“你不覺得剛才還挺好玩的嗎?有點刺激。”
程舒忍不住用手輕推了一下她的頭頂,就像上學時男生之間常做的那樣。“你是太無聊了嗎?”
鄒 只顧著笑,根本沒有在意他的舉動。
“你喜歡你的老板嗎?”他冷不丁地問。
“什麼?!”她止住了笑。
“喜歡嗎?”他重復著這個問題,連表情都變得嚴肅了。
“怎麼可能?你為什麼這麼問?”
“那為什麼他讓你做什麼,你都去做?”其實那天鄒 的朋友們剛一進屋,程舒就被吵醒了。他听到了她們的所有對話,包括她為雜志拍照的事。
“因為他是老板啊,你舞室里的人不听你的話嗎?不可能吧,你這麼凶……”鄒 說著,目光和他相撞。昏黃的路燈投進車廂,程舒那雙澄澈的眼眸好像產生了某種奇怪的磁力。剎那間,她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下意識地抿住嘴唇。
“只是一份工作,有點判斷力吧。”程舒說。
鄒 沉寂下來,低頭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機。
“對我來說,沒有你說的這麼輕巧。如果不是出于熱愛,你大概也不能站上舞台吧。”她很少直接反駁別人,但這一次卻有點反常。“你想不想看我的手機?”
程舒感到匪夷所思。
鄒 打開照片庫,遞給他。里面全是她日常掃街的隨拍,有人、有景、有物,還有些抽象的線條和光影圖案。
“這都是你拍的?用手機?”他有點難以置信。她不僅會用相機拍,用手機拍效果也很出色。
“我上高中時就有隨拍的習慣了。手機比不上相機,但是同樣可以鍛煉眼力。睜開眼見過什麼,經歷過什麼;閉上眼記住了什麼,又忘記了什麼,因為難以表達所以想把它拍下來。一張靜止的照片不僅能說話,能銘記,更是可以跨越時間線的。”
鄒 說著便開始有些想家。無論遇到多少厲害的攝影師,她最愛的拍攝者還是媽媽,那是她的啟蒙老師。
程舒不知所措地看著,她難過了嗎?還是在生氣?
“你挺有天賦的,繼續努力吧。”他不太會體恤別人,覺得夸獎就算是安慰了。
“可是你們的宣傳片該去哪里拍呢?”鄒 把自己的手機從他手中拿了回來。
“誰說一定要在廢工廠里拍?”程舒最近在編新舞,工作室的事沒怎麼過問。
“于米說的啊。”
“那讓他自己去吧。明天我會告訴你們公司的人,就在水星的舞蹈室里拍。跳舞看得是舞者,不需要耍那麼多花樣。”
“這麼說莫名有點帥氣。”鄒 轉念一想又覺得奇怪。“不對啊,既然你不在乎拍攝地點,那為什麼要特意趕過來?”
“我是忽然才想開的。”
程舒發動起車子,駛上主路的高架橋上。越往前開左右兩旁的樓宇越高聳密集,萬家燈火之上是深藍色的天空,浮雲追著彎彎的上弦月。鄒 按下車窗,拿出相機橫豎拍下幾張照片。程舒余光一瞥,嘴角微翹。地上是繁華瑣碎的市井街頭,天上是清透淡然的流雲曉月,彼時的橋上微風入耳,恬靜潤心,或許正是二人都想留住的時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