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潛唐神色鎮定，可展信時控制不住發顫的手指卻暴露了他此時的心情，激動又莫名地恐懼。
激動在于，這可能是他離真相更近一點的機會，看到了信里的內容，也許就能知道父親被害的因由。
恐懼的則是，萬一這真是季宗霖和季家出事的緣起，那他面對的所謂敵人又將是誰呢？
信並不長，只短短幾句，言辭含糊地詢問了什麼事情的進展，還提到江南造船廠的訂購合同會隨後有專人送來。
末尾一行小字則換了行書，龍飛鳳舞卻遒勁有力︰變則新，不變則腐；變則活，不變則板。燕恩知我，大清成敗在此一舉。
“大清成敗在此一舉？”顧潛唐下意識地念出了聲，他看向許君澤，“這信你是從哪弄來的？”
許君澤聳聳肩︰“直隸總督府多少東西都散落不知，鬼市上隨隨便便都能淘換點。這些書信是最不值錢的。我也是從一本舊書里翻到的，看上面提到了船廠才留下的，後來才知道你父親表字正是燕恩。只不過我也不明白這句什麼意思，大清的什麼成敗，跟你家有什麼關系？”
顧潛唐眉頭深鎖︰“這前面說事情進展的話含糊不清，並不知道是不是朝廷有什麼事叫父親去做，後面又說江南造船廠的合同……”他又看了一遍信紙，注意到最後落款的時間——癸巳年六月初八。
“癸巳？癸巳之後是……”顧潛唐喃喃地算起來，忽然一驚，“甲午，是甲午年！我家就是那一年出的事！我想起來了，江南造船廠的船是要列裝北洋水師的，可，還要在這一年找季家訂購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許君澤道︰“船廠找船廠訂購的，那肯定是船嘛，難道從你家買大米？”
“船？我家做的都是貨輪，江南造船廠那可是造軍艦的。”股淺唐說著便沉默了下來，如果真的是要讓季家的船廠做軍艦呢？
“可惜你家沒了，要不然找一找以前的書信可能還會有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見他不語，許君澤只好又勸道︰“至少現在也不是全無收獲，你就別想那麼多了。”
顧潛唐點點頭︰“恆升茶館那兒交給你我也放心些，至于這個日本人的事，我還是找青幫的人幫忙留意，他們人面廣打听消息更方便。對了，你說鬼市上有直隸總督府的東西，那會不會有我家的東西呢？”
“那也說不準啊，要不改天我帶你去瞧瞧？”
許君澤話音剛落，就听陸又安從床上坐起來，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瞧什麼啊？”
顧潛唐和許君澤相視一笑，走到床邊看他︰“你醒了？覺得怎麼樣，還想不想吐了？”
“可別吐！”許君澤趕忙端了杯水給他，“我家通風不好，千萬忍著點！”
陸又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接過水杯幾口喝光，空杯子又塞給他︰“沒那個興趣在你家里……什麼，你家？”四下里看了看，果然是個陌生的地方，陸又安嫌棄地把身上的薄被拉開，“噫！”
“誒我說你噫噫嘛呢！”許君澤叉腰怒道，“我家被可比你干淨多了！”
顧潛唐攔住他倆︰“我說你倆別吵了，大半夜的驚動了鄰居就不好了。又安你沒事了嗎？”
“我能有什麼事！”陸又安從床上跳起來，“幾口黃湯還能難道老子？吐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你可拉倒吧！”許君澤嗤笑一聲，“剛才誰在路邊嘔的連膽汁都出來了？我同事差點把你們當成無業游民抓捕房去呢。”
陸又安眉毛一挑剛想反唇相譏卻被顧潛唐攔住︰“我說行了啊你倆，干嘛呢，好好地吵吵嘛呀。又安你沒事了咱就走吧，這地方這麼小，三個人也沒法睡。”
許君澤卻道︰“法租界宵禁得到五點呢，你們還是在這待著吧。天亮了再走，我把桌子收拾一下，也能躺一會。”
顧潛唐卻道︰“宵禁我怎麼不知道？我也住法租界怎麼沒听說？”
“昨兒才開始的，可能是沒來得及通知到所有居民吧。”許君澤撇嘴道，“最近北京那邊鬧得厲害，革命黨和立憲派吵得不可開交，還有不少人跑到天津來搞刺殺。前兒在租界里死了個人，听說就是從北京過來避難，誰知道還是叫人找著 嚓了。探長被公議局找去開了一天會，回來就說要宵禁。可苦了我們這幫當差的，天天晚上不安生。”
“原來是這樣。”顧潛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國家不安穩，每個身處其中的人都會感同身受，卻又無能為力吧。
離早晨五點還有幾個鐘頭，三人誰也沒有了睡意，干脆又煮了茶來，促膝談天，竟也不知不覺地到了天亮。
見窗外天色蒙蒙亮，顧潛唐伸了個懶腰起身道︰“又安咱走吧，今兒在公議局還有事呢。”
陸又安道好，兩人便和許君澤告辭。許君澤也沒留他們，昨兒熬了一宿，白天不用當值正好補個眠。他還想著下午去恆升茶館轉轉，說不定能有什麼發現。
從許君澤的住處離開，顧潛唐便叫陸又安一起回家，叫人安置他在客房休息，自己則回房梳洗更衣，準備去公議局開會。
李路拿著一身干淨的西裝進了門，把衣服掛在好便去幫顧潛唐脫外衣。
“東家昨兒一夜沒回來，是因為宵禁吧？”李路一面說一面把他換下來的衣服捋順放到一邊，又拿了新衣服幫他換上，“晚上我派人去麥邊尋您，剛開門就被外面的巡警攔住說是打昨兒起實行宵禁。可給我急壞了，他們也不說早點通知咱，真是氣人！”
顧潛唐對著鏡子擺弄領帶︰“宵禁實在突然，可能咱們昨兒沒回家錯過了消息也未可知。我也猜到你們出不了門了，我路上還在想，回頭家里不如裝台電話吧，左右也沒幾錢，往後也不至于遇到事情這樣兩頭不靠的。”
“那敢情好！”李路高興地咧嘴笑，“往後有什麼事往家一撥電話就什麼都知道了，可是方便了好些呢。”頓了頓又道，“只是東家您身邊不愛帶人的毛病得改改了，早前還帶著馬超，東前他們，最近卻是越發地不愛帶人了，昨兒去麥邊連我都不讓跟著。眼下這麼亂，您這麼著可不成啊！”
顧潛唐打好了領帶，哼哼道︰“得了，這一大早回家倒讓你教育了一通，那成吧，往後我天天帶著你，我的李爺？”
“哎呦，可不敢當呀！”李路嘿嘿一笑，轉身投了把毛巾遞給顧潛唐，“我這不也是為了東家您著想嘛。”
顧潛唐笑著接過擦了把臉，隨手把毛巾一丟，道；“行了，帶上東西，咱們走吧。今兒這趟可不能誤了。”（m.101novel.com）